“谁!”茹笑猛地睁眼,眼里有空洞的恐惧,黑暗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一连几天来让她不得安眠。听见惊呼,褚宁从窗户跃进来,身姿矫健,迅速在屋内查看.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他和郡主两人,哪里还有他人的影子。
“……又是我多心了,老是觉得……”茹笑摇摇头,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像苍白纸上绽放的红花。
褚宁一怔,眼底划过不知名的情愫,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彼此对视后两人十分惊讶,“你……”茹笑瞪大的双眼像天上的惊雷,打醒了那个做痴梦的青年。
此刻,他极力地寻找着能解释这手的借口,眼角匆匆一瞥,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半边棉被,提起,轻放,“被子掉了……夜深了,郡主保重。”说完一礼,转身朝着窗户走去,正要抬脚跃出,背后传来一本正经的声音:“其实这屋有门的。”关门的瞬间,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嘴角都挂着和煦的笑容。那刻,夜晚无比璀璨。
褚宁回到房间,不点灯,把自己漫在黑暗中。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可眼前却有张清晰的脸,想来想去,伸手去抓,结果空空是也。他倒在床上,蒙上眼睛,嘴巴张开空笑着,褚宁啊褚宁,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选择杀了她,而不是等到现在为了那可悲的怜爱这般犹豫不决……
“咚咚”门前传来细响,褚宁翻身跃起,攀上了屋顶。
月亮下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长发上有支月牙形的发簪,“褚侍卫笑起来也是风华绝代啊。”
褚宁走近一点,笑了起来:“多谢王子的夸奖,褚宁实在愧不敢当。”
“褚宁就不要谦虚了。你这样,本王子都觉得很害怕啊。”
“可褚宁认为,王子的执着也很可怕。王子还是谨慎一点,打草惊蛇对谁都没有好处。”
阿隆索一张俊脸垮下来,有点不高兴:“本王子看上的猎物,谁敢看上,休怪本王子不客气!”
“王子殿下误会了,褚宁中意的猎物并不在这里。殿下大可放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希望王子殿下谨记,这将来是殿下的,也是褚宁的。”褚宁笑着说道,一脸无害的表情,“要是王子没有其他事情,褚宁告辞了。”一个翻身,跳下了屋顶。
阿隆索坐下来,抬头望天,感叹这半月湾的月亮比不得昭武城的,又小又不亮,身边落下一个女子,他侧头对她说:“流云,你说是大禹京城好,还是昭武城好?”昭武城乃是大月氏的都城。
站在半月湾港口上,海风呼呼吹来,凉爽清新,这感觉让茹笑觉得像在陶城,家乡的风也是温柔得要命。
几艘大船靠岸,暗红的船身,高高的旗杆上飘着一面龙旗和一面红底绣着海鸥的旗帜,宝全城的使者来了。
茹笑心里没由的慌起来,突然转头对郭绥说:“郭绥,帮我逃跑吧。”
郭绥错愕地盯着她,一不小心紧握的长剑微微出鞘划伤了手。茹笑大惊:“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茶茶拿药过来。”
郭绥心里一紧,扭过头不说话,看见褚宁正望着这边。
“如果我离开,事情就会结束,这样也是很好的。”茹笑忽然说道,带着无奈的笑,“不过,要让我知道谁搞鬼,我一定不会放了他!”
郭绥一怔,“是吗?”
“当然了,到时候一定要……”比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这样才痛快!”
大船上走下一个官员,向着茹笑鞠躬敬礼,恭请她上船。
该来的终究会来,深深地叹口气,茹笑转身,向着京城所在的东边伸出右手。所有的人跪了下去,跟着她向着故土行了大礼。
东边的天空飞出一串大鸟,展开着双翅翱翔,阳光落在它们身上,像披上了金甲的战衣,盘旋,俯冲,加速,向着西边飞去。
侍女扶起她,抹了一把眼泪,神情哀恸,偏偏只有茹笑始终都带着微笑,也只有这样,她心里才好过一点,强忍的坚强也算一种坚强,她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王朝。
在百官的拥护下,她走上大船,像跨进另一个世界一般,脚步沉重,每一步落在地上也落在人们心里,回首望去,原来半月湾真是传言中的一样,美丽安静,像清晨溪边浣纱的少女,港口入口空荡荡的,一如此刻的心,可为什么,还是如此盼望,不是叫了寇表哥拦截吗,他怎么又可能出现在这里,茹笑自嘲地想,原来自己也是一个虚假的人,无意识地握紧了手,关节泛白。
郭绥看见了,想伸手去拦。褚宁闪过来,抓住他的手,同时一个东西悄悄地递了上去,“以后换衣服时,郭将军可要注意点,不要又弄丢了。”他笑笑,跟着上了船。
郭绥摊开手,一枚玉佩在掌中……仇恨,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尽头……
茹笑站在船头,下面的人们挥舞着双手,茶茶眼泪一把接一把,泣不成声。
突然觉得很疲倦,转身朝着船舱走去,背后却传来茶茶断断续续的声音,“呃,呃,啊,啊,郡、郡主,马,魅影啊……”她一把拽过茹笑,抖着手指着港口入口,“卫、卫大人!”
卫承欢的坐骑竟是魅影,那匹只有百里瑜和茹笑能骑的烈马。他撑起来,一个轻点踩上了马背,解下背上的包袱,用尽全身力气将包袱扔了过来。
他下马,朝着大船一礼,咬牙道:“郡主,你等着,殿下一定会来救你的。”
卫承欢扔上来的包袱,茹笑见过,那是她的“保命袋”。因为那时总是被娘亲责骂,所以专门做了一个袋子以备不时之需,好在暴走时装点值钱的东西当盘缠。
那个袋子……“那个袋子一直…放在伯玉房间里……”茹笑打开包袱,里面层层叠叠的,最下面是个长长的锦盒。
锦盒下面压着一张花笺,上面是飞扬的字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以血为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郡主,那是殿下写的吗?”茶茶在一旁问道。
茹笑点点头,眼泪流下来,放下花笺去拿锦盒,什么东西她都能想到,唯独那样是她意想不到的。
琵琶已远行,玉箫何以独奏?
躺在锦盒里的是百里瑜珍惜的玉箫,光滑的箫身竟有几处斑驳的血迹,已经融进了萧身里,和玉箫合成了一体。能听得见身边的侍女们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伴着小声的啜泣,那刻,心真的像被撕开一般,痛得全身麻木。
茹笑晕倒了,紧紧地握着玉箫不放。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真实,清晰……
百里瑜起身,胸口传来阵阵疼痛,看向窗外,原来已是万家灯火了。侍女们跑来,惊恐地跪在脚下,不停地劝说着,怎么也拦不住。
他依旧固执地走出来,衣着单薄地坐在树下,任凭叶子撒在肩膀上。想起从前,每每这个时候,她总是一边笑着一边为他拂下树叶,可是如今物是人非,那个人儿已经远在隔山之外。拿起玉箫,吹响曲调,却得不到回应,于是,一遍又一遍,固执得想哭,喉咙里有淡淡甜味,眼前渐渐浮现一个人影,娇柔美好,有着水灵大眼,伸手去,犹如水中捞月般,碰着只是剪影一处,想笑,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侍女们尖叫起来,依稀看见卫承欢跑来……神情忧伤得像要失去亲人一般……
大船行驶了一天,始终不见茹笑出来。茶茶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泪都快急出来了,“都一整天了,这可怎么办啊?”
褚宁叹口气,轻叩了几下。
屋内依旧没有声音。
他想想,又抬手想叩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茹笑从里面走出来,眼睛有些泛红,可精神却比想象中要好。
“郡主?”褚宁急道。
“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茹笑说道。
在海上漂泊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抵达宝全城。
出使队伍受到百姓们的热烈欢迎,其中不乏大月氏的子民,他们都聚集在码头,挥动着手里的红丝带。
卜算子说,那是大月氏祈福安康的象征。
宝全城,因为地势特殊,又因为隔了海洋。皇帝为了保护子民安全,所以特别赋予宝全城除开皇权以外自治的权利,除非取得皇帝水龙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带兵进入宝全城。在这里,最高的权利行使者,是皇上钦点的查氏一族。
说起这个查氏一族,茹笑心中充满了疑惑,早在之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和裕皇帝就三番五次提醒她,到了宝全城只做停留便可,切忌不要亲近他们。茹笑问为什么,皇帝也不说。
想着想着,到了大厅门口,里面传来喧闹的声音,这是专门为茹笑举办的洗尘宴。
正准备踏入,走廊上传来一串急速的脚步声,看过去,一个小男孩正匆匆地跑来,速度比想象中快,大有刹不住的趋势。
褚宁闪到茹笑身前,伸手准备一挡。一个男人从侧面飞来,抢在男孩前和褚宁对打一掌。两人猛地后退。
“什么人?”褚宁喝道。
“有没有受伤?”男人弯下身子去看小男孩,神情有些焦急。
小男孩冷哼一声,似乎很不屑男人的关心。
茹笑打量小男孩,心里一下欢喜起来,这孩子长得实在可爱,八岁左右,金发,浓眉大眼,穿了一套红火的衣服,扎着蛟龙出海腰带,脚底是黑色描金靴,小手里握着一根玉仗,上面镶着一颗夜明珠。
“你们是什么人?”小男孩问道,声音充满了稚气。
茹笑心想,这小人说话倒是一派大人作风,就是底气不足。
“大胆,敢这么对郡主说话!”茶茶喝道。
“郡主?”小男孩疑惑,小脸堆满了问号。
茹笑看见更加喜欢他几分,伸手就想去捏他,“好可爱的孩子啊……”
小男孩怔住,嘴角忽地浮了一个魅笑,朝着茹笑跪了下去,朗声说:“臣,查长汀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