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岸望着身后的熊熊大火，李诰心有余悸的喘了两口粗气。那帮天杀的盐匪见追丢了他们，干脆点火烧着了整个芦苇丛，想一把火将他们烧成灰。
还好爬泳显现出了应有的威力，受阻力小又省力，所以他们才能保持高速度的冲刺，被卷入大火之前得以逃出生天。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其发明者的崇敬，这人才应该是几千年人类发明史的最强者，什么诺贝尔什么爱迪生，连他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眼下这副身子骨，虽说相貌与后世的自个酷似到了极点，个头也差不离高，可这身体素质不知道比那个宅男样强出了多少倍。没有了近视眼，没有了小肚腩，冲刺这么远的距离仅仅歇一小会便又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临近河南的襄阳府多多少少也受了些旱灾的影响。官道被千个车轱辘压过，万双脚板踩过，却迟迟得不到雨露的滋润，自然浮起了厚厚的一层黄土。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细土直接没过了脚背，倒有点像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走不了几步，自膝盖一下就都被脚步带起的泥土染成了土黄色，李诰突然想起到了一个很恰当的比喻－－－泥腿子。
黄土里埋伏着为数不少的小石子、瓦砾，让人防不胜防。河堤离官道虽不是很远，不过两人的鞋袜早就被丢到河里，打着赤脚短短的距离就已经被硌的脚底板生疼，再也鼓不起勇气前行了。
“哪个兔崽子这么缺德，在哪摔瓷器不好，偏偏摔在道上。王八蛋生了儿子肯定没屁眼。”
王林哎哟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单腿做金鸡独立状。随即又俯下身子在黄土里摸索半天，摸出来一块三角形状也不知道是什么器皿碎落下来的瓷片。看着脚底板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一渗出来和黄土混合在一块，看上去有点惨不忍睹。他恨恨的将手中的碎片用力丢了出去，抓起一大把黄土堵在伤口上，反复几次，直到鲜血不在往外渗。
“这样行吗？”李诰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声，这要是伤口感染了如何是好。
“不行，那你说咋样行。”王林气鼓鼓的回了一句。他就很郁闷，今个这二弟老是说些莫名其妙到不着边的话，往日里虽然愣点，可也没傻到这种地步啊。
瞅瞅好似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两人都无可奈何了。照这么下去，一步一步挨到城里，怕是两个人的脚底板全都烂掉了，而且还不一定能到。
正在发愁中，忽然看见远远的一辆骡车绝尘而来。李诰大喜，爬起身来站到官道中央，堵住来车的去路，朝着车上连声大喊：“唉，停一下。”
骡车越来越近了，但却丝毫没有减速，车辕上坐着的汉子挥着鞭子，作势朝他抽过来，口中大喝：“让开。”
李诰避无可避，横下一条心，眼一闭，就不信你从我身上碾过去。
“吁，吁。”骡车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倒是骡子扬起的前蹶子差点踹到李诰的脸上。
驾车的看模样是个三十岁左右汉子，头顶的凉帽被风刮的作势飞走，却被勾在下巴上的带子束缚住了，露出了前额一片剃的油光油亮的头皮。脖子差不多快赶上头一般粗了，显示着主人的孔武有力，锁骨上很明显的有几处不可复原的伤疤，握住鞭子的手关节粗大，几条青筋暴起。
他狐疑的打量着两人，揣测着死命拦车是要做什么。看到两人赤手空拳，这会也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神色很明显的一缓，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过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
“不想活了是吧，想死往河里跳去啊，别来祸害我啊。”
这也不能怪人家，眼下城间乡里匪盗横行，乍一见到拦车的，不由不让人怀疑是歹人拦路抢劫。
车厢口的布帘子掀开了，钻出来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丫头。头上簪着一个招摇的红丝球，倍显几分英气，腰间系着古里古怪的腰带。身上的襕裙套裤看样子是大人的衣物改过的，有点宽大不太合身。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有点营养不良，瓜子脸略显清瘦。脚下一双大大方方的芦花鞋让李诰稍感欣慰，明显还没有被缠足这一恶习所迫害。
她手里捧着个布袋，半张的口子里可以看到里面几个锅盔饼子，直送到李诰的面前。
“喏，吃吧。饿的慌，你也不能就往骡车上撞啊，万一车停不下伤着了怎么办。”
感情是把他当做逃荒的流民了，饿的受不了了，看到过来的骡车便拦车乞讨。李诰看了一眼自己，浑身只有一件牛鼻短裤，微风拂过之后刚从水里出来还未干的皮肤上粘着了一层土，灰头土脸的，搞得真和流民看起来差不多。
摆手谢绝了小姑娘的好意，示意自己并不需要吃食。刚要开口就看见那丫头柳眉倒竖，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送给你吃的还挑挑拣拣。是不是见到我们好意停了下来，这会心生歹意，还想打劫我们不成。”
随手往腰间一拉，顿时扯出一条近一丈长的绳索来。李诰这才看清楚，原来
系在腰间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绳镖。
“姑奶奶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了？”
嘿，前世里资讯媒体异常发达，他什么样的萝莉没见过，到是这咆哮萝莉的品种还真闻所未闻。眼看着小丫头要动手,李诰赶紧抱拳施礼正色道。
“姑娘别误会，我俩可不是什么剪径的毛贼，也绝非什么拦路讹诈的乞丐。乃是襄阳县衙的差役，奉命扮成细作混入一伙奸拐幼童的啯匪中，刺探他们的人数、平日落脚的地方等等，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料无意中被其察觉，疯狂的追杀，这才落的如此狼狈。还望姑娘能施以援手，捎我等一程，等回到衙门禀报了啯匪行踪，功劳必有姑娘一份。”
啯匪就是官府对啯噜子的称呼。雍正末、乾隆初年，湖广、江西、陕西、广东等省流民大量涌入四川，同本地的所谓“流氓恶少”相融合，形成了“啯噜”这种组织。平时在各州县场市，或偏僻的道路地区、或在江、河、湖上，带刀抢掠民间财物，并从事赌博、杀人、放火、强奸等各种犯罪活动。
等到后来太平天国时期，啯噜子有了飞速发展。它与会门、教门广泛融合，吸收了天地会、白莲教组织的若干特点，形成了近代中国最为活跃、势力最大和最有影响的秘密会社－－－哥老会。
清政府向来对啯噜子打击不遗余力，但其在下层民众中已经扎根颇深，要除去谈何容易。近些年来，此风也逐渐蔓延到与四川相临的湖北，与原本郧阳的棚民、襄阳的流民混在一起，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这谎话是随口就来，还故意用了些文绉绉的字眼，证明自己并不是泥地里刨食的土老冒。直说的对面的小姑娘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林也在一旁连声说，捎带我们一程，来日必有厚报云云。
随后下来的一身腰裙的妇人，起手就给了小姑娘一个暴栗，“回去安静呆着！大姑娘家不知道安分守己，嘴里乱叫什么姑奶奶姑爷爷。”
小姑娘委屈的爬上车乖乖坐好，嘴里还嘟囔着：“评书里不都这么唱的嘛。”
妇人才扭头说：“这两位差官如何称呼？拙夫也是道衙差役，对六扇门里的事故也略知一二。”看来她还是有些怀疑二人的身份，毕竟行走江湖还是谨慎点的好。能不沾什么是非，就尽量离的远一点。
既然都是六扇门的同仁，那就更好说话了。李诰笑着答道：“我叫齐国诰，他叫王林。”
一旁的王林抢着说话了：“道衙快班有不少兄弟都在县衙齐师傅手下学过棍棒，和我们颇为熟络，尤其是伍公美、张添美等几人。令夫是道衙的差役，叫什么名字？是壮班、快班的兄弟还是在皂班当差？说不定也认识我两那。”
“惭愧。拙夫仅仅是一名茶役而已，未曾识得二位差爷，不过那几位官爷的名讳也恰巧听说过。”茶役就是衙门里负责端茶送水的杂役，身份比其他衙役更低，甚至连好多白役都比不上。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况且，拙夫几年前就已经亡故了。”
尴尬中，李诰赶紧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就没词了。
倒是那驾车的汉子等的有些无聊，不耐烦的问妇人，“姐啊，到底载不载他们，你说句话啊。”
妇人回了他一句：“把水葫芦和毛巾递下来，再看看你换洗的衣物有没有多出来的。”
招呼李诰两人擦拭了一下，又换上了驾车的汉子备用的衣物，虽然有点不合身，但感觉比起刚才灰头土脸的就好多了。
“架，架”，众人上了车，骡车启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