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等他笑完以后,他忽地冷起脸来,一声令下:“来人,连她一起给我抓起来!”
“大王不相信?”我急急地说。
“孤也很想相信你。”他笑得仿佛是在玩弄一直垂死挣扎的小鼠,“可是你给我的理由让孤不得不放弃听你胡编乱造。”他这样说道。
“您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肃然地望着他:“您是不信慕容纳有这个儿子,还是不相信他能逃过生天?”
拓跋珪走近我,微微弓身,用箭尖缓缓抬起我的下巴。冰凉的箭头轻轻滑过我的脸,我真如玩物一般,任他欺辱。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使力,我的脸登时破chu一条口子,然后在被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惊得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只白嫩的手握住了箭柄。
“不准伤害她!”
刘勃勃恶狠狠地望着拓跋珪如此说道。
他居然不怕死地,对残暴的拓跋珪,如此说道。
我又惊又惧地抱紧刘勃勃退后一步,害怕地垂下头,“大王饶恕他罢!”我急忙说道。
拓跋珪凛冽的眼睛在刘勃勃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移开目光,以一个胜利者的不屑姿态,丢掉羽箭,睥睨着我们。
“你以为孤是如何建立魏?如何统一草原诸部以及征服整个塞北的?”他忽然激动地说起来,冷笑,“若非孤警惕、精明,若非孤好勇敢赌,孤怎会有为我族人报仇的一天?”他狂妄地陶醉于他的自我欣赏之中。
“孤虽然深居漠北,对中原诸事却也算了如指掌。当初逃出长安的除了燕王的家眷外,剩下的全部被秦王诛杀了,哪里还有什么慕容纳的小儿?”
“你错了。”我说。
我平静地说:“我从未说过他逃回中山,因为他一直就在长安。大王自负聪明,然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时苻坚杀害慕容氏人,慕容纳连坐被诛,其妻段氏因怀有身孕而获免死难,而后才将他旦下。后又得慕容德故吏呼延平协助终于逃得一死。”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眼中的冷冽渐渐转化为疑惑。他指着刘勃勃说:“那么你告诉孤,你和他怎么出现在此?”
“我们是在两年前被直立堤俘了来。”
我悄悄注视着他的表情,我以为他就快要相信了,然而他却突然阴测测地笑起来:“就算他是慕容纳之子又如何,你难道不知,前不久燕王扣押孤的弟弟,孤与燕早已反目成仇了?”
我大吃一惊。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有这回事,应该是发生在我离开中山以后。原以为搬出燕会将他压下,想不到……弄巧成拙。
“杀了。”他说。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的语气冷酷简单而又毋庸置疑。就在侩子手再一次拎起大刀时,我终于忍不住说:“杀了我您一定会后悔的!”
而他依然不以为然地往后走。
我大声地说:“如今您劳师动众大费周章地统一了北方,本就已让燕王暗暗警惕起来,如今却又与强大的燕对立,如果不找个同样强大的同盟国,您如何才能保住您的国家,魏的政权?不要忘了,慕容垂手下猛将众多,而他又是平生从未打过败仗,如果他得知您杀了他的族孙,新仇加旧恨,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攻打魏,到时您和您的族人一定会大祸临头——”
我几乎是一口气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在侩子手挥起大刀的时候,我听见他有些急切地说:“先住手!”
然后他稍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进我的耳朵里。仿佛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我不可抑制地喘起气来。
他走到了我面前,冷冷道:“没想到你一介女流,对战事还有几分见解。”
我只沉默地望着他。
他又说:“那么,你所谓的强大的国家,又是哪个?”
审视。他这是在审视我。尽管心里这样警惕地想着,我还是将那四个字说了出来。
“长安姚苌。”
“你为何如此笃定姚苌就会同孤对抗燕?嗯?”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眼睛闪烁着费鞥狂的嘲讽和轻视。
“因为姚苌也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帮助他。”
他却不屑地冷笑起来。“你何以如此认为?”
“因为没有人能比我了解姚苌的想法。”我迎着他犀利的目光说道:“我是姚苌的长孙女,姚明珂。”
“孤凭什么相信你就是姚苌的长孙女姚明珂?”惊讶过后,他突然如此说道。
我说:“那么您认为我为何会和他在此处?”
“他有些怒了:”不要和孤玩心理战和捉迷藏。“
“我并没有和您玩心理战和捉迷藏。”
“那么你告诉孤,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拼死保护他?”他如同利刃的手指,这一次指向了右边。
我缓缓望向苻氏。发现她正格外悲痛地看着我,她对我苦涩地笑了笑,那双与刘勃勃相似的美丽眼睛里,布满了绝望的视死如归。
大脑有一瞬间的停顿,我转过头平静地看向拓跋珪。
“因为她喜欢慕容超。”
在场人有的震惊,有的愕然。刘勃勃更是扬起头呆傻地望着我。我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然后,我看见他眼睛里滚出一滴硕大的泪珠。
然后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的很多滴。
我总是见不得人哭。自从受慕容瑶的影响后,我更是敏感到害怕看见小孩子流泪。仿佛是被人下了咒语,每当此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很心疼很心疼。
于是我用手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我看着他经泪冲洗后更加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轻轻说:“男孩子不要老是哭。”
我又说:“姐姐带你回中山,与亲人相聚。”
“真是有趣。”拓跋珪略带嘲讽的声音霸道地插了进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孩子,你说的可是这个意思?嗯?”
他仍是不依不饶地盘问,可是我忽然厌烦了。我望着他笑了一下:“你不觉得他长得很漂亮吗?只有慕容家的孩子才会这么好看。”
他嘲讽似的冷哼了声,厌恶地转过头去。
然后我又忍不住说:“秦王苻坚也迷恋与他有二十岁之差的慕容冲,苻氏为什么就不可以喜欢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更何况……”我残酷地笑了笑:“他们同宗同族,系数苻姓的,贪色嗜好。”
“我就是喜欢他怎样?”苻氏突然大叫起来。
所有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向苻氏。她却丝毫不以为然,孤傲而倔强地站在众人鄙极的目光下。她用一种近乎放荡的口气说:“男人可以玩的,为什么女人就不可以玩?“
所有人都被她大胆的话给震惊了。包括精明年轻的拓跋珪。有那等年轻的士兵甚至露出复杂而轻蔑的笑容。
而就只有一个人始终面无表情地站着,单薄瘦小的身子被隆冬的寒风吹得僵硬如石。
“如今大王已死,我的儿子们也被你们全部杀了,你们还想羞辱我么?拓跋珪,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她双眼泛着仇恨的泪,留念地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最后带着惨厉的冷笑,头也不回地跳进奔腾的黄河水中。
与刘勃勃紧握的手,像是要被捏碎了一般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