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想去大营。
害怕会遇见姚崇,可是我自知有些时候可以对慕容瑶指手画脚,有些时候却得适可而止,于是将不甘不愿全数烂在肚子里,乖乖跟着他上了马车。
忐忑不安地到得目的地,很幸运地没见到姚崇。慕容瑶已经随士兵进了大帐,我在帐外吹着热风等候,忽听有马儿踢踏嘶鸣的声音。
我先是不敢左右去看,但那声音一直持续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停下,隐隐觉得似乎没什么怪异的,这才四下一寻,果然在大帐后方的丛地里找到了正主。
三年了,它还是那么漂亮。
通体雪白,柔顺的鬃毛在风的拂动下轻轻飞扬。我忍不住揉它的头,它侧着脸蹭我的手,添我的手心,惹得我呵呵直笑。
渐渐地没了趣味。见慕容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索性就地抱膝坐下,闭目养神。
“如今陛下负伤,攻取长安怕是又得拖上几日,不少士兵已有倦乏之意,归家之心愈加强烈,如此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我蓦地睁开眼,惊诧不已。
“若是这样,咱们何不像当初对待慕容泓一样,再立新主?”一个声音阴冷而又低低地说。
“不可!慕容冲为人阴狠,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依尚书之意……”
“怕是得从长计议。”
……
声音渐渐没了影。因害怕被人发现,我只得躲藏在草丛中,也幸亏我身材瘦小,半米高的杂草与马儿的身躯将我遮掩,所以说话的人从几米外走过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可是我紧张害怕得手心冒汗。等了半晌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后,才敢小心谨慎站起来。
原来是段延、韩遂,以及慕容永。
他们想杀慕容冲?
这真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震得我大脑一片煞白,有种凉意自心底漫延到四肢百骸。
细细想来,慕容冲虽统率三军,但听到刚才的话,我才明白其实他已然被将军们孤立。以他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怀有二心的诸位将士?毕竟如今的慕容冲一心复仇,空有手段却毫无防备之心。
我苦恼的是,如果我贸然把听到的话告诉他,若他相信我一个小孩的话还好,若是不信呢?我岂不是惹祸上身?
如果不告诉他,免不了又是一场政变。也许,也许他死了,对周边村民是件好事。我心中安慰道。
“窦仪!”
远远地听见慕容瑶喊我。真是祸不单行。我甩甩头,将心绪理清。饶过马儿与帐子跑到他跟前。
“怎么样,陛下伤势如何?”我说。
“皮外之伤,幸好无碍。”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声叹息却使我心中猛地一紧。我不可抑制地黯然。
如果慕容冲真有什么不测,慕容瑶该怎么办呢?我看着才一米二左右身高的他忍不住想。
他乌溜溜的眼珠在我身上滚了一圈:“你在那边做什么?”
“没什么,玩玩而已。”
他似乎懒得搭理我,轻哼一声,绷着脸往前走。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气,怎么会有这样酷的小孩?
摇摇头,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他后面。
“窦仪。”
“嗯?”
“秦王重伤,父皇攻了一天也没能将长安攻下,如果……”
我本是低垂着头,而他却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我多灾多难的脑门蓦地又撞上他的下巴,疼得我呲牙咧嘴。
他居然嘟着嘴巴说:“总是冒冒失失的。”
我火大地看着他。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个小鬼,若不是顾及着在公共场合我须得遵循尊卑礼节,真想把他揪过来一顿好打!
他盯着我半天,我正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今晚我要留营照顾父皇。”
夜幕降临,满天繁星点点。营地晚上风大,我又莫名地感到一种压抑,于是不敢在外面逗留玩耍,便早早地睡下。到得半夜,忽听外头一阵吵吵嚷嚷,我刚睁开眼却见有个黑影掀起帘帐冲进来。
“谁?”我吓得精神一振,一骨碌从被窝里跳出来。那个黑影猛地拉着我往外跑:“快出来,外头有人放火烧营!”
“慕……慕容盛!”
没头没脑地任他拉着,到得外头被狂风一吹,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攥紧了我的手腕:“没事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摇头:“没事。”
心跳慢慢平复,我这才看清眼前的壮观场景。
中间有好几个帐幕已经烧起来。火光漫天,火苗随着风势将相连的几间帐子陆续引燃。士兵们慌乱地奔跑着呼喊救火,不断有人端着木桶跑来跑去。场面甚是混乱。
我害怕地想,难道这一切就是段延他们的杰作?
情急之下,我竟忍不住对慕容盛说出了白天在草丛里听到的话。他默默地听我说完,从始到终都蹙着眉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你可听清楚了?”好一会儿后,他这么问我。
“我确定。”
他凝神思索了片刻,嘴角一勾,我明显看见他眼睛里一闪而过了什么。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事关重大,你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讲起这事,静观其变就好。”
我盯着他平静得有些虚假的脸,忍不住说:“你的意思是……不管?”
他缓缓点头。
而我冷笑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了,慕容盛,原来你也想再这浑水中搅上一搅。”我有些气恼地说。说不清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他掺合在里面。
“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阴险的人。”
他却如此说。
“也罢……”他冷笑,转瞬面色一片不屑,“如今一切都还无法定断,况且冲叔已自称燕帝,而我祖父也有称帝之心,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你想想,怎么可以有两个燕国两个燕帝同存于世?”
“为了免除你祖父的后顾之忧,任人杀他,看来段延他们无意中还帮了你们一把呢。”
面对我的冷嘲热讽他不以为然,只淡淡道:“两相较量,终有输的一方。何况大丈夫十人之长,亦须十过九人,才能安居人上。而冲叔智不出众,才不过人,且没有功业建树,恩未施人,骄傲自大,以我看来,自是败相!”
“窦仪,你我力量太渺小,并不能左右什么,就只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我心神微颤。
其实他一直都熟识目前严峻的形式,却躲在背后做他虽未的“静观其变”。
是了,我能左右什么,又能改变什么。这个时代太疯狂,冷血无情、君臣反目、贱视人命、甚至是骨肉相残。我无法改变它,或许鸵鸟地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出路。
可是……
我抓着他的手,哀求着说:“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一定要救慕容瑶。”
他是那样任性而又脆弱的孩子,全身心地信任我依赖我的孩子,我不想看到他伤心难过,受到伤害。
慕容盛的瞳孔骤然缩小,眼神瞬间变的冷凛。
“怎么,舍不得他?真喜欢上他了?”
我惊愕地望着他。他在说什么?慕容瑶至多算是我的小弟弟,就算喜欢也是单纯的友谊,况且他还不到十岁。他可真会胡编乱造。
我没好气地甩开手,懒得和他说话。
他却不依不饶地说:“你是我带来的,我要离开你也得跟着我离开,你休想说什么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疯话。”
我彻底怔在原地。抬头看他,他却已经朝另一边走去。
我郁闷地回想他的话。除了对着漆黑的天幕翻白眼,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达我此刻极度无语的心情。
慕容瑶焦急地找到我时我正坐在帐子前盯着黑得诡异的天空发怔。见我没事,他终于放心,并我同坐在一起。
我们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孤鸟,傻傻地依偎着吹了一夜的风。我的安然无恙令他心情大好,可是我多想告诉他,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就是血浓于水也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甚至想,也许那时慕容盛正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冷冷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