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一场大雪之后,尤寻租骑着黄马来到镇长家,想找一个铁饭碗。镇长苗力田和他的老伴都认得尤寻租,都吃过他送来的好几驮篓秋桃。镇长叹了口气说:“你来得不是时候,报纸上常批评我们是大政府小社会,那就是说改革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大政府缩减成员。镇政府和税务所、派出所一共有一百多人。”
尤寻租一听就心凉半截,知道没有戏了,只好在大车店住下。可是他不甘心那些秋桃还有山货,难道都白送了吗!?他记得父亲嘱咐过他,好事多磨,铁饭碗可不是几筐桃子能换来的!于是,第二天他又来到镇长家,见到有活就帮着干点,有空就聊几句,混熟以后,镇长苗力田就向他出了个金点子:“镇里早先没有汽车只有马车,现在讲排场了比汽车品牌,可是有的人却专想坐马车观光,物以稀为贵,坐马车可能比坐汽车更神气、更高贵,我有个朋友就想找个马车夫。”
尤寻租一听心里好像忽然一亮,当个马车夫的名声虽然不算好听,可是分给谁当,如果给镇长当个马车夫,那也身价倍增啊,备不住还能混上个铁饭碗呢!于是便拐弯抹角地问起来,是不是镇长想做马车了。镇长苗力田摇着秃顶的脑袋笑道:“返璞归真的事都是那些有钱人、大老板干的。他们的钱往往一辈子也花不完,那才是铁饭碗呢!政府公务员越来越严了,不光得有学历,还要考试,笔试加口试。考!考!都快烤糊了。哈哈哈!”
尤寻租一听心里思忖起来,这是镇长给封了进政府的大门,找铁饭碗只能把有钱的大老板当靠山了,就来个改弦易辙,冲镇长说:“您能不能推荐我去当个马车夫呢?”
“试试看,也许有门,这位吴老板对于她的员工都是自己亲自挑选,不过,你先得把马车套好,像个熟练工,叫人看了得像那么回事。”
“我带来匹黄马,就差车了。”
“镇政府汽车库旁边有辆旧马车,你去看看,需要换零件可以到汽车修理店先记账,年终一块结算。”
尤寻租一听就心花怒放了,这回我成了镇政府的人了,虽然是自己出了匹马才混上个镇政府的马车司机,也比在野狼沟当厂长强,那是个农民!今后的身份纵然还是个临时工,总是会同公务员和城里大老板挂上钩。身份不同了,地位也就不同了,即便野狼沟的乡亲知道了,也会高看一眼。
尤寻租的马车是四个轮子,很稳,最多可乘坐四个人,前边两人得倒坐,最体面的是乘坐一两个人。车架粉刷一新,还加了一个遮阳布篷,上面写了六个大字:绿色交通工具。黄底绿字,甚为醒目。他高高地坐在马车驾驶台上可以将马车赶得飞快,可惜在镇政府大院里,要求乘坐的干部都是些年轻人,那些有头有脸的负责人没有一个来光顾他,不光因为工作忙没有闲心,更重要的是马车成了新鲜事物,太惹人眼了,容易引起群众的议论,评头品足,当领导的都很回避给人当话把。
一天上午,苗镇长走出办公楼向尤寻租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到宾馆去一趟,我那位朋友回来了,去见见面,可不知道缘分怎么样了?”
宾馆是小镇唯一的接待贵客的地方,可惜没有马车可以落脚的地方,尤寻租驾着马车绕着大楼跑了三四圈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归宿,只好照旧坐在高高的驾驶台上,让黄马小步慢走以免给人罚款。宾馆门开处走出一个彪形大汉直冲马车奔来,招手吼道:“你是苗镇长那儿来的小尤吧?”
尤寻租高兴得连连点头致意,“我叫尤寻租,刚才苗镇长叫我来的,您是?”
“叫我大刘吧,老板叫我带你去见面。”
大刘把尤寻租带进宾馆里的一个房间,拿出纸和笔先叫他填表,然后进行培训。“新来公司的员工都要首先接受培训,目的是教你遵守公司的规矩,下级职工在听取领导指示时一定要立正。”随即向尤寻租做了个手势用食指向上一挑,示意他站起来接受培训。
尤寻租虽然从木椅上站起来,却向窗外探头张望自言自语道:“那马车怎么不见了?”
大刘说道:“大概给牵到地下停车场去了,这儿看不见!要注意听讲。你现在的职务是马车司机。等到老板让你跟着睡觉时,那你就是保镖了。”
“那我的马车由谁来赶呢?”
“当然还是你赶,你是保镖兼司机,工资要长一级!当老板让你抄抄写写,替她打个电话,出去跑腿学舌,那时候你就是秘书了。”
“那我还赶不赶马车了?”
“当然还是你赶,你是秘书兼保镖和司机,工资还是再长一级!当老板让你代表她去处理重大问题,或者代表她去参加重要会议时,那你就是二等秘书了,明白了吗?好好干吧!跟着老板大有前途,至少也捞个铁饭碗。”
“明白了,我是二等秘书兼保镖和司机,我的马车还由我来赶。”
“哈哈哈!你真聪明,到底是高中毕业生!”大刘笑得非常坦荡爽快的声音十分洪亮,给人的感觉他好像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粗人。
大刘这一笑使尤寻租思想上的枷锁得到了一点解放,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一等秘书都应该干些什么呢?”
大刘的笑声戛然而止,大惑不解地望着尤寻租。反问道:“你对一等秘书有兴趣吗?真是雄心不小啊!”
尤寻租发现大刘的表情变化得这么快捷,绝不是个粗人,至少是粗中有细,便连忙掩饰地一笑,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只是顺杆儿爬,随便问问。”
“我跟着老板也快抗战八年了,才混了个二等秘书,至于一等秘书都干些什么,我和你一样还一点经验体会都没有,你问我也是问道于盲。”
大刘领尤寻租乘电梯来到八层顶楼,拐个九十度弯,轻轻拉开一个房间的木门,悄声说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先等等,我去通报一声老板,再进去。”只见大刘随手关上木门,又轻轻敲了三下夹壁墙上的小木门,略停片刻便轻轻拉开小木门进到里间,随手又关上小木门。尤寻租看明白了,这个房间与老板屋相通,显然是秘书或保镖的房间了,在靠近窗户处还放了一张单人床和办公桌。
小木门开了,大刘退出来,转身向尤寻租悄声说道:“老板有空,快!进去见见。”
尤寻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小木门,原来这是个很宽敞的大办公室,有两个向阳的窗户十分亮堂,中央有一圈黑皮沙发,后边有一个写字台,一个长发女人正背向小木门坐在转椅上办公,在她的面前放了一面镜子,可以照见小木门,当然可以观察到尤寻租的一举一动。尤寻租站在小木门门口,黑皮沙发的背后,既不敢向前走,又不敢退回大刘那屋,更不敢坐到沙发上休息,这样尴尬地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只见这位长发女人一会打电话,一会接手机,一会拿起计算器按了一阵键,一会又拿起圆珠笔伏案疾书,一会儿打开通向走廊的正门抱几个卷宗走了,一会又从大刘的房间侧面小木门溜进来,也许嫌尤寻租站的位置不当不正,像个木偶似的挡住门口有碍交通,她就用那修长的手指拨拉一下尤寻租,继而又道歉似的投过来微微一笑,笑得十分甜,令人回味无穷。
尤寻租心里总在七上八下地琢磨着怎样去回答老板的问话,以及老板会发难些什么问题,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老板还是一等秘书?从声调上听很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清脆、温柔、快捷、多变;从她的动作体态上看,又像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稳重、缓慢、旋律淹没了节奏;从她美丽的容貌上看,很像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岁月留下了许多难以粉饰的氧化痕迹,虽然她精神焕发风韵犹存。
尤寻租有生以来第一次欣赏到美丽动人的杏核眼,她饱含着东方女人的朦胧美,她的双眼皮总像在下垂着,既向周围发布了美的信息,又不向你暴露出美的全部,而是含蓄的美,令人值得回味的美,留出了巨大空间让人去想像的美。尤寻租看得眼花缭乱,想得漫无边际,竟然不知道这个仙女什么时候从这个宽敞的办公室里蒸发了,当他觉得右肩膀挨了一巴掌之后,才从梦幻的世界回到现实。
“下班了,我亲爱的马车司机,该吃饭去了。”大刘手里握着门钥匙,斜愣着眼看着他。
尤寻租急中生智地掩饰道:“我寻思老板还没和我说话呢!”
“老板跟你说话?”
“你不是说来跟老板见面么?”
“对啊!见了面就完事了,还想说话?她有什么话得通过我跟你说!”
尤寻租恍然大悟道:“我跟老板还说不上话,还没有说话的资格,老板也太神圣了!”
“当然了,人家老板挣了那么多钱,咱这宾馆是全镇唯一的星级宾馆,还不值个千八百万的,都是老板的,你有几万?”
“也许这都是老板的丈夫挣的钱呢?”
“可我从来没见过老板的丈夫是谁,也从没听过她给丈夫打过电话。”大刘冷笑道。
尤寻租脸上现出纳闷的样子,“难道她没有丈夫?”心中不禁感觉一种希望的光芒在眼前一亮,顿时仿佛给他身上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一天上午,残冬的阳光像春天一样温暖明媚,尤寻租坐在高高的马车驾驶台上,赶车去南山脚下的一座别墅接来老板的尊贵客人肖青夏夫妇。到宾馆下车后,尤寻租以为没事了就要去喂马,只见大刘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快上去,老板叫你陪客人吃饭!”
“开玩笑呢!让个车夫去陪客人吃饭这像话吗?”
“你理解了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要在执行中理解,这个客人特殊,每次来吃饭,老板都专找个帅哥陪着。”
走进宾馆的贵宾包间,一张八仙桌摆好四个杯碟,老板的右边是肖青夏的夫人,对面是肖青夏,老板示意尤寻租坐在她的左边,真是受宠若惊了!这本来应该是老板丈夫的位置,尤寻租的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一直乱蹦,西服领带也忽然觉得紧了,大概是头脑发胀气血上攻的缘故,木椅上只落座半个屁股,背后悬空不敢靠在椅子背上。
老板向肖夫人悄声说道:“这是我新来的秘书,怎么样?还拿得出手吧!”
肖夫人仔细地瞅了一眼,冲他淡然一笑,点头道:“够英俊了,你可真有眼光。”
尤寻租连忙自我介绍道:“我专门赶马车……”刚一开口就被老板的高跟鞋踩了一下,老板连忙接过话茬说:“我让他专门赶马车去接你们来的。”显然是不让他公开马车司机的身份。
肖青夏夫妇二人连连点头致意,“谢谢!”
老板就像没话找话似的搭讪着说:“刑大夫你看我是不是显得年龄太大了,人家都说办企业人老得快。”
肖夫人摇头说:“不显老!”
酒过三巡,老板才书归正传地说:“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想咨询一下专家,我觉得房地产的生意要比我们这些行业强多了,您看,可不可以试试?”
肖夫人笑道:“我是来作陪的,老肖,该你说了!”
肖青夏点头笑道:“你的眼光够敏锐了,是这样啊!房地产是改革年代的新兴行业,它的利润率超过了社会平均利润率。”
吴老板叹息道:“这两年我也算了几笔账,百货也好,酒店也好,都不算好过,利润率几乎差不多!我的百货公司甚至还赶不上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