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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女人的欲望

詹姆斯认为:“生活的一半对于未婚女性来说是一本未曾打开的书”,而小说“几乎就是针对未婚女性而言,或至少假设她们是大部分的读者”。但是,未婚,并不等于她们没有性欲,相反,那正是她们所面临的又无法解决的一个伤害,缠绕着她们,直至婚后。《螺丝在拧紧》中年轻的女家教正是这样一个受害者。

关于《螺丝在拧紧》的批评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是将之视为纯粹的鬼故事。他们认为女家教是一个可靠的叙述者,敢于与邪恶的鬼魂作斗争以保护兄妹俩。一些从事来源学研究的批评家认为:假如考虑维多利亚的时代背景的话,女家教关于幽灵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而且,詹姆斯本人也说受到从坎特伯雷大主教那儿听到的“真实生活中”的鬼故事的启发:“小孩子被留给那些邪恶的堕落的仆人来照看那些仆人死了他们的幽灵、身影返回到屋中侵扰孩子们。”

另一个阵营是利用精神分析来解读。肇始者是哈娄德·C·郭达德(Harold C.Goddard),尽管他的文章是在他死后发表的,但是他的写作时间却很重要,因为他在1920年左右的写作预示了一个批评方向的转变;艾德纳·肯腾(Edna Kenton)又将之向前推进一步,他在1924年发表的论文暗示着与其说是关于鬼和孩子的故事,不如说是关于女家教的心理的故事;最重要的一篇论文是艾德蒙得·威尔逊(Edmund Wilson)1934年发表的“亨利·詹姆斯的含混”。大量利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威尔逊认为女家教的性压抑导致了她关于鬼魂的幻觉,从此引起了长达几十年的争论。

那么,《螺丝在拧紧》,到底是鬼魂作怪耶?抑或是欲望作怪耶?造成这两种解读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认为两者都在作怪,造成这两种理解出现的原因却是第一人称叙述。

首先,我们来看一看内容。结构主义者一般将文本分为表层结构与深层结构两个部分,其目的在于分解表层结构以挖掘其深层结构。在我看来,这部小说有二大层次:在第一大层次中,表层结构是鬼魂作怪,深层结构是欲望作怪;第二大层次中的表层结构由第一大层次中的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共同构成,即鬼魂作怪与欲望作怪共同构成第二大层次的表层结构,其深层结构则是第一人称叙述作怪。为清楚起见,图示如下:

我们首先来看一看表层结构。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来自乡间的年轻女子到一个偏僻的农庄当家教的故事。这位女家教经常看到已死的前任总管和女家教的鬼魂,并认为这些鬼魂是来骚扰自己的学生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学生,她要求学生不要与鬼魂来往,以至于男孩被吓死,女孩昏厥,最后让管家带走。在此,亨利·詹姆斯反映了维多利亚时代人们相信有鬼魂存在的习俗,导致了人们将之视为鬼故事的结果。这是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呢?在《纽约集序》中,他写道:

书中描写好鬼将会使主题变差,很明显,我的到处游荡、飘浮不定、而又干瘪的鬼魂们,和那一对不正常的代理人,一开始就偏离规则。他们将是事实上的代理人;他们将肩负起使场景散发着邪恶的作用。他们的欲望和他们做这些事的能力,明显的与他们所取得的效果,他们被观察到的和被描述的成功很相称——这正是我的中心意思;所以,简单地说,我用纯粹的罗曼司来试试我的运气,因为罗曼蒂克的成分很少,所以展现的内容与真正的类型相一致。

上述引文清楚地告诉我们:欲望、能力、效果是詹姆斯所关心的主题。也就是说,他只不过是通过鬼故事来反射人们的欲望以及由于欲望和欲望的压抑而产生的一些行为及其后果;“那一对不正常的代理人”尤其说明了她们的心理状况。可见,鬼魂作怪只是表层结构,欲望作怪才是深层结构。

是什么样的欲望在作怪呢?这部小说表现了两种欲望:一种是情欲,另一种是权力欲。前者通过女家教来表现,后者通过女管家来表现。这“一对不正常的代理人”为了保护自己又不得不压抑进而投射着自己的欲望。诺曼·霍兰德在《文学反映动力学》中说道:“防卫是自我的一个无意识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自我在接收到来自于外部世界、本我、超我的危险的信号时自动行动起来”,常用的办法就是压抑和投射。压抑是最明显的弗洛伊德保护自己免受来自于自身的危险的办法,就像否认是保护自己免受来自于外部世界的危险的办法一样。然而,弗洛伊得的压抑和否认并不能彻底保护自己,根据诺曼·霍兰德的理论,唯有将可能伤害自己的思想意识投射出去,即将自己移置于外部世界,才有可能消除伤害。女家教经常使用这种方法。

这部小说的主要叙述者女家教是一个接受私人教育的年轻人,只有20岁,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牧师的女儿。她从未照过一个能照全身的镜子,这暗示了她家境的贫寒;她从未看过一场戏剧,读过一本小说,这暗示了她的思想的狭隘;来到不赖山庄以后,她常看菲尔丁的小说《爱米丽亚》,书页上有着“强奸”、“通奸”的字眼,这暗示着她情欲的骚动。这样一个毫无经验、没有见过世面的年轻女子来到伦敦应聘家教,一下子爱上了那个神秘而又潇洒的年轻雇主,并且被派往乡间去照顾他的侄儿与侄女,而且凡事都得自己做主,不得与雇主联系。这座山庄只有两个学生、一个女仆、一个不识字却有良好教养的女管家在那儿生活。女家教接受了这份工作,借口是薪水高,而实际的理由则是她新生的激情她将想尽一切办法获得年轻英俊的雇主的青睐。

通常,人们经过两天在马车上的颠簸以后很容易沉睡。但是女家教来到不赖山庄的头一天晚上却起来好几次,并且在黎明时“想象”她听到了“可能是一、二声重复出现的声响,不那么自然,而且是从里面而不是外面传来的”,“微弱而又遥远,孩子的哭声”,还有她门前的“轻轻的脚步声”(Henry James,1966,8)。表明女家教神经衰弱,夜间失眠,这就有可能使她晚上无法入睡而白天却神情恍惚,耽于幻想;另一方面,由于父亲神经不正常,女儿也有可能有此倾向。这就为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见过鬼魂埋下伏笔。

她爱恋那位绅士,希望有朝一日能嫁给他。她的这个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当女管家格罗斯夫人说:“你会为这个小绅士失去控制的。”她没有听到“小”字,而且根据自己的心意,按字面意思将这句话理解为“你会被这个绅士带走的”,所以毫无防备地说:“对,我想,那正是我来这儿的原因我想被带走,然而,我也不打算我是唯一的一个。”言外之意是如果你格罗斯夫人好好配合我,当我被带走时,我也会带上你。她的想入非非使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重要人物,是一个女管家“如此格外地高兴见到的人那么高兴以至于小心翼翼地不要将这份高兴劲儿过多地流露出来”,她甚至想知道“为什么她不应该流露出来,而这一点当然会使我不自在”。从这种投射中我们可以看出:是女家教自己而不是女管家格外地高兴,她虽然已经掩饰,但仍然很过分的高兴使得女管家不自在;当她谈到她的学生弗罗拉时,她说:“孩子自己,以世界上最奇怪的方式,对于表现出极其坦率和勇敢”,实际上,孩子任何时候都是坦率勇敢的,无论在谁面前,更何况是在自己熟悉的家里,在自家的仆人面前,所以是女家教自己假装“极其坦率和勇敢”,实则胆怯内向。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本质不相一致时,她不能正视它,而是将她自己“以世界上最奇怪的方式”投射到他人身上去。由此可见她的混乱的精神状况,她的两个分裂的自我正常的和不正常的两个自我总是处于纷争状态。

书中有许多压抑和投射的例子,我们只谈由于性压抑而引起的有关鬼魂的投射。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在日近薄暮之时”,她总是独自散步。每当此时,她就会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取悦一个人”,一个“殷切地希望她,直接地恳求她”的人,仅仅是因为她“屈服于”他的“压力”,但是他本人却不知道,“要是他能想到的话那该多好啊!”于是她希望“在小径的拐弯处,有个人会出现在那儿,站在我的面前,朝我微笑,以示肯定”。她“只要求这么多”,她“只要求他应该知道,而弄清楚他确实知道的唯一办法就是他看见这些事,看见这些事给他英俊的脸上所增添的光彩”。这些思想活动表明她深深地爱上了那位绅士,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接着,一个人真的出现了,“似乎盯着”她看,“一直狠狠地盯着”,“从不把眼睛移开”,“甚至当他转身离开时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似乎“在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挑战”“但是我所见到的人并不是我所期待见到的人”,并且“这使我非常奇怪,因为经过这么多年,我仍然想不出他是谁”。最令人不解的是在她的生活中,她从未见过此人,却记得“他没有戴上帽子的熟悉的样子”。在此,詹姆斯设置了一个悬念:此人出现“在日近薄暮之时”,是鬼魂还是幻觉?因为这个时间既是传说中鬼魂开始出现的时间,又是白日梦还在继续的时间。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在“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存在着“挑战”?那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挑战呢?为什么她一开始不愿意向别人提到这个“访问者”,这个“她说不清然而又如此密切相关”的人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想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她下意识地发现在她与“访问者”之间有一个相同之处,也许他们在争夺同一件东西。

第二次的会面证明仿佛她“注意他很多年而且一直都认识他一样”,尽管“他只呆了几秒钟”,她还确信“他是为别的人而来”。从此我们可以看出:她将自己来此的意图和对雇主的看法完全投射到“访问者”身上。她的年轻和缺乏经验无法掩饰她对雇主的激情,尽管她压抑着,却早已被经验丰富的女管家所察觉,所利用,从此,女家教就被女管家操纵着,一步一步走向歇斯底里的深渊。

此时的“访问者”也许还只是她的幻觉,但是当她与女管家交谈之后,他就变成了鬼魂。从与女管家格罗斯夫人的谈话中,女家教得知:“访问者”是彼得·昆特,是主人最宠爱的男仆,由于身体欠佳,需要新鲜空气而被安置在这儿总管庄园,去年冬天死在这里。从他与主人形影不离的关系中,人们甚至可以推测也许他们是一对同性恋者。昆特的名字暗示了他可能扮演女性角色,所以当年轻英俊的主人离开庄园之后,他将他的感情转移到小主人麦尔斯身上,“有几个月的时间,昆特和小男孩总是呆在一起如此紧密的一个同盟”,以至于格罗斯夫人不得不“直接处理小麦尔斯”,因为昆特甚至“跟他[麦尔斯]玩糟蹋他”;毕竟麦尔斯还是一个天真的小男孩,所以,昆特很快又回到他的男性角色,于是,他“跟每一个人都太随便了”,更不用说怀孕且死于同一时期的前任女家教洁寿小姐了。

可以看出:昆特具有雌雄同体的特征。他对于主人和小麦尔斯的感情显示了他与女家教一样具有同样的女性气质,那就是为什么女家教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一个“陌生人”却有着“熟悉的模样”的原因,因为在昆特身上,女家教看到了自己的企图。由于主人不可企及,女家教同样地将自己的感情转移到身边的小麦尔斯身上。在她的眼中,麦尔斯“令人不敢想象地漂亮”,甚至“比神话中的王子还漂亮”。有一天当麦尔斯淘气,深更半夜出去而被女家教拽回以后,女家教情不自禁地记下了“自己可怕的记录”:

最后我面临着,仿佛从未有过的,即使到现在还携带着的危险来说出我自己的可怕的纪录。我现在还记得事实上当我们挤进他的小房间时,他的床根本没有睡过,窗子敞开着,月光直入,将房间照得清清楚楚,无需点燃油灯我现在还记得我是如何在,就像人们所说的,他真的知道如何“拥有”我的念头的驱使下,突然倒在他的床边。他可以在他的聪明才智帮助下,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他真的“拥有”了我,用一根裂口的棍子;假如,在微弱的、颤抖的建议声中,我最先将如此可怕的因素导入我们完美的交媾的话,谁将宣布免除我的罪过呢?谁会同意我不被绞死呢?不,不:试图告诉格罗斯夫人是无用的,如同试图在此暗示他是怎样在那黑暗中,在我们的短促生硬的摩擦中震撼了我,使我对他产生崇拜一样,毫无用处。我当然极其善良慈爱,我从没有,从没有如此温柔地将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当我靠在床上休息时,我抱着他,欲火中烧。

这里有许多明显的色情意象。无论这是真实的行动还是仅仅是胡思乱想,都表明了她压抑着的强烈的性欲望。很明显她知道他是小麦尔斯,是自己的学生,不是雇主麦尔斯的叔叔。然而她无意识中已将对麦尔斯叔叔的爱转移到麦尔斯身上,将麦尔斯当作自己的恋人。于是,她将昆特当作自己的情敌,这个情敌“对我的男孩太随便了”,她甚至对麦尔斯保证说:“他现在有什么要紧呢?我亲爱的?他还有什么要紧呢?我拥有你”,“他永远失去了你!”这种竞争说明了为什么她感觉到她和昆特之间存在着挑战。

在格罗斯夫人的暗示下,女家教得知洁寿小姐名声不好,怀孕后死了。每当洁寿小姐出现时,她总是身穿黑衣,脸色惨白,悲伤而又痛苦。实际上,这是女家教的自画像,无意识中她将自己与洁寿小姐等同起来。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假如她不抑制情欲,洁寿小姐的下场将是她的前车之鉴,假如压制情欲,她又非常痛苦。所以她的本我与自我争斗不止。当本我暂时取得胜利时,她的情欲极度膨胀,化作昆特和洁寿小姐的鬼魂出现。当她的同性恋情结出现时,洁寿小姐的鬼魂就会出现,并且指向小女孩弗罗拉,当她的异性恋倾向出现时,昆特的鬼魂就会出现,并且指向小男孩麦尔斯;而当自我取得胜利时,女家教就会“在他身上看见第一次在他妹妹身上看见的同样好的纯洁的芳香”。

由此可以看出:亨利·詹姆斯只是利用鬼魂来表现躁动的情欲,利用鬼魂将女家教受压抑的无意识外在化,这与十多年后弗洛伊德将梦和文学创作看作是无意识的化妆表演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亨利·詹姆斯在无意识的探索、研究、表现等实践方面先于弗洛伊德理论的提出十多年。所以说,鬼魂作怪是表层结构,情欲作怪才是深层结构。

大多数的批评家只关注女家教的歇斯底里和孩子们的天真无辜,很少有人关注女管家格罗斯夫人的心理。实际上,女管家对于女家教的歇斯底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因为她是亨利·詹姆斯用来表现欲望作怪中的另一方面权力作怪的媒介。

格罗斯夫人是一个詹姆斯小说理论中的提线人物。与只是边缘性地卷入行动中的其他提线人物不一样的是,格罗斯夫人在激发女家教的幻觉方面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虽不识字,却经验丰富。她把强烈的权力欲与性欲通通掩藏起来,若不仔细研究即被她骗过,难怪女家教被她利用却不自知。

当她告诉女家教她不能容忍昆特在任何事情上,包括兄妹俩的事情上都有发言权时,她痛哭流涕,说:“不。我过去不能我现在也不能。”由于女家教的思维被女管家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所缠绕,所以她没有理解“我现在也不能”的深层含义,想当然地认为格罗斯夫人只是不能容忍昆特来掌管庄园和兄妹俩,从未怀疑格罗斯夫人同样不能容忍自己来管教孩子们。由于洁寿小姐是家教,负责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但是,格罗斯夫人“由于自己没有孩子,幸运的是,她极其喜欢这个小女孩”,因此,格罗斯夫人也憎恨洁寿小姐,认为昆特和洁寿小姐“两人都名声不好”。不难看出:格罗斯夫人将所有负责教育和管理孩子的人都视为绊脚石,因为她知道孩子是她与主人即上层社会的桥梁,孩子对谁最亲近,谁就有可能总在孩子的身边,也就是说谁就最有可能留在上层社会服务,谁的生活也就最有保障,何况她也像其他年轻的女家教一样被英俊潇洒的主人所吸引,做着同样的总有一天会被主人带到繁华的伦敦去的美梦。

她总是挖掘探寻女家教的心理活动,暗示她的思考方向,从不纠正女家教的推测错误。如女家教总是以为洁寿小姐的鬼魂“穿着黑衣”,是来“哀悼”昆特的,而格罗斯夫人明明知道洁寿小姐死于昆特之前,不知道昆特之死,也就是说洁寿小姐的鬼魂不可能是来“哀悼”昆特的。但是,格罗斯夫人从不告诉她实情,相反,她加入更多的他们邪恶的细节来刺激女家教的想象以至于女家教绝望地抽泣:“我没有挽救他们,也没有保护他们,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们完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她将女家教逼疯,总是认为鬼魂将来破坏孩子们,女家教又将小男孩吓死,小女孩变得歇斯底里,最后,小女孩被安排在格罗斯夫人房里过夜。对于这个安排,格罗斯夫人认为是“所有安排中最令人高兴的”,还有一个“所有安排中最令人高兴的”事是:女家教让她带着小女孩去伦敦。这意味着格罗斯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大获全胜,实现了自己的目的。人们不知道在权力欲的驱使下,格罗斯夫人对昆特和洁寿小姐做了什么,但是,人们却目睹了她对女家教的所作所为。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螺丝在拧紧》,既是鬼魂作怪,又是欲望作怪,是欲望通过鬼魂来作怪。那么,造成这两种解读方式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呢?我认为,造成这两种理解出现的原因就是第一人称叙述。

人们也许要问:第一人称叙述是叙述方式,属形式范畴,怎么成为深层结构呢?这就涉及到亨利·詹姆斯的小说理论。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上,他认为两者密不可分。他说:“故事与小说,思想与形式,就像针与线,我从未听到一个缝纫行会推荐使用某种针而不推荐使用某种线,或推荐使用某种线而不使用某种针”,“在事实之前他们是分开的,但是神圣的写作过程却把他们嫁接在一起”,他坚持内容与形式的统一性,并且确信自己在这方面所取得的成功,他说:“假如你能分开你就分吧,你能用你自己的方式去分析,去叙述、去报告、去解释,但是你不能把我的整体拆开;你根本不能将我的整体中的元素分解成不同的代理者或者是与你的方式相似。”事实上,他中后期的小说的形式不但是内容的表达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是内容本身。

其次,亨利·詹姆斯非常反对第一人称叙述,认为第一人称叙述不客观,“在一个长篇作品中是一个注定要导致松散的形式”,会走向“罗曼司的深渊”,只有通过第三人称限视角的叙述,叙述者才能保持客观,这就是他几乎所有的小说(仅有一部例外)都采用第三人称有限视角叙述的原因。

《螺丝在拧紧》就是这一部唯一的采用第一人称,而且是第一人称有限视角叙述的小说。目的就是用来说明第一人称叙述是怎样导致“罗曼司的深渊”的。在此,我们必须了解“罗曼司”的含义,根据《牛津美国文学词典》,“罗曼司”是指“对事情的描述是基于想象和理想化的而不是观察和忠实的基础上的散文小说的普通名称”,也就是说,罗曼司小说所反映的现实主观性非常强,不能客观地、忠实地再现生活。

在这部小说中,詹姆斯采用第一人称叙述,使用三个不同的叙述者来制造模糊与不确定的效果,使得读者毫不怀疑地将所有叙述者都当作可靠的叙述者,上了詹姆斯的当,因为詹姆斯经常为粗心者设置圈套。第一个叙述者是小说中隐含的叙述者,以“故事将我们聚集在火炉周围”开始叙述,这一个无名的叙述者接着提到一个叫做道格拉斯的人,道格拉斯暂时接过叙述,念着他拥有的一份旧手稿上的故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道格拉斯是第二位叙述者,旧手稿上的叙述者无名的女家教是主要叙述者,我们所读到的故事主要是由女家教讲述的,而第一个和第二个叙述者则引退了,那么,他们在故事中起什么作用呢?他们的作用就是充当可靠的叙述者:一方面,他们可以暗示细心的读者不要将女家教当作可靠的叙述者,避免将该故事当作纯粹的鬼故事;另一方面,则是有意地引导粗心的读者将女家教当作可靠的叙述者,进而将该故事当作纯粹的鬼故事。由此产生了对该故事的两大阵营的解读。

可见,詹姆斯有意利用第一人称叙述来激发读者的想象和感情,使得读者在心理上靠近叙述者,在感情上与之共鸣,在想象上发挥自己的联想,让读者自己去填补第一人称叙述所带来和留下的空间和不确定性,使内容与形式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若采用第三人称叙述,则无法达到如此效果。

可以说,詹姆斯成功地说明了第一人称叙述,即使是有限视角,更不用说全知叙述了,都会导致“罗曼司的深渊”,即主观性太强,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自己的观点:要想客观的反映现实,必须使用第三人称有限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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