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虫鸣,月隐风动,一裳在一阵瑟瑟发冷后转醒,茫然四顾,随后对上一双清冽的眼。那眼睛的主人站起来甩甩衣袖:“醒得还真慢。”
一裳撑臂坐起,揉了揉发麻的四肢,随后也站起来看向那人。那人不过20多岁,朗眉星目,一张脸看起来极为傲气。“你是谁?为何要把我劫持到这荒郊野领来?”一裳平静地问道。
那人也不回答,转身纵上树,再一个漂亮的回旋,又落至一裳面前,手臂长长一伸,手掌摊开,竟是几颗鲜红透亮的野果,看起来十分美味。
“给你。”那人扬了扬下巴。
一裳面无表情地拿起,然后远远一抛,那漂亮的野果就隐没进草丛中。“你想要我的命易如反掌,何必费力下毒来害我。”一裳冷冷道。
那人听后,哈哈一笑,“果然,果然,真不愧是那妖人挑中的传人。”
“你在说什么?”一裳皱眉。
“还想否认吗?世上能解青玄的,你道还有几人?”那人收敛了笑声,一双眼直直睨向一裳,语气转冷。
一裳被他的气场笼罩,不由地摇摇身子,又马上暗自稳住心神,“你若执意认为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你劫持我来到底想干什么?”一裳皱眉问道。
那人眼睛盯着一裳,似在算计什么,又似拿不定主意,忽地一声长啸传来,那人神色一凛,忽然纵身急掠过去。
“怎么了?”那人问向来人。
“主人,集云岭那些为韩家挖矿的劳力,几乎都染上了瘟疫,那拒属下观察,那并不像瘟疫,倒像是中了毒。”来人恭敬地答道。
“什么时候的事?”那人不悦道。
“三日之前。”
那人眯起双目想了半刻,“你去吧,我自有安排。”
来人抱拳后退,随后无声纵向黑夜,再不见踪影。
那人背着双手慢踱回来,看见一裳仍留在原地,似乎十分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裳看向他:“你认为我逃得走吗?”
“哈哈!”那人得意一笑,“你还算聪明。”
“那你到底想怎样?”一裳仍不放弃追问。
“你先随我到一处地方。”
两人坐在那辆破旧马车上,在山谷间的道路上急行,一个驾车一个坐车,彼此都无话。
天蒙蒙亮时,他们远远地看到有几缕炊烟,在清冷的晨光中袅袅飘起,再看那人已然换了装束,仍是先前一副不起眼的车夫打扮,他对一裳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染上了瘟疫,你若能治好,我就放了你。”
一裳听后心里却有些踯躅,自己以前从来没接触过医术,所幸《药鉴》虽然以毒为主,但也大致介绍了基本的医理和药理,既然情况所迫,那就姑且一试吧。她向那人点了点头。
那人又道:“你就扮做赶夜路的人,借口想在村里歇息一下,而我是你的车夫,以下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一裳和那人进了村,在一家比较干净的院落前停下来,一裳下车,走上前去扣了扣门环,问道:“有人吗?”
不一会儿,便见那茅草屋中走出来一个年轻妇人。妇人打开院门,露出疑惑的神情。
一裳忙道:“我赶路至此,想借贵地洗溯一下。”
那妇人看一裳是个柔弱女子,不疑有它,当下把二人请进来。一裳趁着妇人为他们打水做饭的空档,在院中四处溜达起来。忽而一道呻吟声传来,一裳心中一动,寻着声找过去,刚要推开面前的那扇门,妇人恰巧端着热腾腾的粥走过来。
“啊!姑娘,不可!”妇人拦住一裳。
一裳解释道:“我听见里面有人呻吟,一时好奇而已。”
妇人把一裳领到院中的桌子前坐下,面带苦色的说:“姑娘有所不知,并非我责怪姑娘唐突,实在是因为我那丈夫患了厉害的瘟疫,怕把你也传染上。”
一裳假装不知,问道:“什么瘟疫?很厉害吗?”
妇人叹了口气:“说来也怪异,那瘟疫来得极其凶猛,几乎同一时间村里的成年男丁都无一幸免,我们这个村里的人都靠男丁去山里挖矿过活,如今忽然所有的男丁都倒下去,村里又没有一个像样的郎中,我们这些女人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裳安慰道:“大嫂不必着急,我因家学原因,略通岐黄之术,可否让我看看是否有救治办法。”
妇人听了,面露喜色,但又有些怀疑:“姑娘,你是否有把握?”
一裳道:“还要看过才知道,把握我实在不敢说。”
妇人带她来到屋里,一裳仔细查看了病人的情况,然后问道:“村里所有患了瘟疫的人都像这位大哥这样吗?”
妇人点点头。
一裳心中疑惑:这并不是什么瘟疫,其实是集体中了毒,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之毒,不过一般的郎中确实毫无办法,也看不出来,误以为是瘟疫。可为什么一个与人无尤的村子会遭人下毒呢?
一裳轻松地提起笔写下一串草药的名字,对妇人道:“你按照这方子煎药,让大哥服下去。”
妇人听了半信半疑,拿着方子去买药。
两个时辰后,那服过药的男人像是一颗打蔫的草被浇了甘露般,立刻精神十足,马上就可以下地干活了。
村里人听后,纷纷赶来,抢着拉一裳到自己家去。一裳见状,有些无力,于是吩咐妇人把方子分发给大家,自己则在村内四处查看解毒的情况。
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前,一裳被一阵呜呜的狗叫声吸引住。推门进去,只见屋内昏暗,并散发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霉味儿,一张矮小的床上躺着一位似乎奄奄一息的老妇,一只黄毛大狗则两爪扒在床沿,用湿润的眼睛地看着老妇,似在伤心主人快要离去。
一裳心下恻然,走过去摸摸那大黄狗的头,那狗十分有灵性,仿佛知道一裳没有恶意,转而面向一裳不停地人立而起,摇着尾巴,似乎在乞求着。
一裳安抚了一下大黄狗,然后为老妇诊断,老妇乃积劳成疾,患了肺痨,加上年老体迈,时日已不多。一裳看着这屋内的一人一狗,有些黯然。
她带着大黄狗先买了一大包分量充足的草药,然后向年轻妇人的家中走去,她委托妇人每日把这药煎了,在送到老人家去,又个了妇人一些银子,嘱托她平时帮忙照顾着老人。
妇人听后眼圈含泪,感激道:“姑娘的心地真好,其实平日里大家都会帮衬着那王婆婆,这几日因村里染了瘟疫,大家自顾还来不及就没有了闲暇去照管,不想病情却恶化得这么快。”
一裳端了煎好的药,走回小茅草屋里,小心地喂王婆婆喝下,复又拿出包袱内的银针,小心地扎了几个穴位,那王婆婆就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大黄狗见到主人苏醒,高兴地蹦起来,把头扎进王婆婆的怀内,亲昵地蹭了又蹭。
王婆婆见到大黄狗也十分高兴,暗淡的脸上似乎也有了光泽,她拍拍大黄狗的头,大黄狗依依不舍地离开老人的怀抱。
“谢谢姑娘相助。”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
见王婆婆要起身,一裳连忙按住:“婆婆你刚醒来,还是多休息一下。”
那王婆婆摇了摇头,硬是要坐起来,一裳只好上去撑扶了一把。
王婆婆颤抖地握住一裳的手,“姑娘,你今日救了老太婆,我老太婆感激你,可你也看到我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谢你,我也知道我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这阿黄十分通人性,照顾了我五六年,你若不嫌弃就带它走吧,也算是我对它有个交代。”
一裳连忙道:“婆婆,阿黄的确讨人喜欢,但它还要留下来陪您,它也舍不得您呢,婆婆请放心,我把您和阿黄都托付给村口的李大嫂了,您就安心养病吧。”
“好吧!”王婆婆勉强接受。
正在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跑进来,她呜呜地扑到床前,“婆婆,你终于醒了,娘说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小翠以为婆婆再也不能给我讲故事了呢。”
王婆婆用干裂的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傻孩子,婆婆这不是没事吗?那小翠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
小翠乖巧地说:“只要是婆婆讲的,我都想听。”
“好。”王婆婆转过头,伸手去抱大黄狗,那黄狗机灵地钻进主人的怀抱。
王婆婆一手抱着大黄狗,一手抚mo着它柔顺的毛发,眼神渐渐放空,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小屋内响起——
从前,有一对结拜兄弟,他们患难与共,比亲兄弟还要亲。但一个在人间四处游荡、怨气冲天的鬼魂并不相信人间还有真正的友情,于是就设计考验他们。
有一天黄昏,这对兄弟在大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水尽粮空,已经开始面临死亡。这时,那鬼魂出现了,他化作神仙的模样,告诉他们:“在不远的前方,有一棵果树,吃下大的那个,就能抗拒死亡,走出沙漠,小的那个,只能令人苟延残喘,最终还会极其痛苦地死去。”
两个朋友向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了一棵树,也发现了树上的两个果子。可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去碰那个会给人带来生命希望的果子。
夜深了,两个兄弟深情地凝望着对方,他们都相信,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晚。
当太阳从沙漠的一端再次升起的时候,其中其中的一个人醒了过来,他发现,另一个人已经不在了,而树上只剩下一个干干巴巴的小果子。他失望至极,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兄弟的背叛。他悲愤地吃下这个果子,继续向前赶路。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他看见了倒在地下的兄弟,他的兄弟已经停止呼吸,可是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更小的果子。”
小翠听后眼睛眨巴眨巴:“婆婆,你是想告诉我要相信朋友吗?”
王婆婆拍拍小翠的头:“小翠很聪明。”
一裳在一旁听着,却受到极为大的震动,她封存在心底的记忆又被婆婆的故事勾引起来。她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自己,在受到大姐二姐的辱骂后一脸愤然地去找母亲,母亲却告诉她不可因为这些事情心生怨尤,让自己面目可憎。十五岁,她跪在奄奄一息的母亲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母亲却使出最后的力气,握紧她的双手说:“裳儿,你不要因为我而痛恨这个世界,娘知道你性子冷淡不是因为天生如此,而是对人间之情缺乏信任,你首先要予信任给别人,别人才会拿真心对你。一裳哭着摇头:“不!娘,你善待了别人,可那些人又是怎么对待你的?我不明白,不明白!”母亲却说,那你就在人世间寻找,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令你感动的人和事,找到真心。”
一裳茫然,找到人间最感人的事,就可以得到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