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来钟的时候，是神仙路最热闹的时候。这里靠近财经大学，是财大穷书生们夜间消费的最佳去处，其拥挤程度更胜白日。这种地方是很少闹鬼的。因为人的两边肩头处有两簇阳火，只要阳火不灭，一般的小鬼是很难伤人的。这也是为啥闹鬼的地方常常阴风阵阵的原因——用阴风把人肩头的火吹灭了才好伤人。
我用法力捂了捂自己的阳火，鬼节出门，这是我最大的保护。加持通灵术后用天眼朝周围扫了扫，奶奶的，鬼节就是鬼节，平日里鬼影难见一个的神仙路竟然跑了好几个百年老鬼过来。其中一个我还认识，据说是闹义和拳时冲洋人租借被洋枪打死的，死后魂归故里不辞辛苦地回了西川。
这老鬼叫张三，耍得一手好刀法，自称是大刀王五的表师兄（也不知道他是“表”了多远的关系才“表”过去的，这中间莫非还有个叫李四的？），虽然只有百年阴寿，奈何生前是个习武之人，鬼力特别强，在府南市北也算是个鬼王地头蛇，等闲厉鬼三五百个近不得身，更别说我这个水货无常了。
说“人老精鬼老灵”，其实鬼的智商两极分化非常严重，聪明的鬼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电脑股票八卦军事无所不知，当年美国政府网站被黑事件就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千年老鬼搞出来的；与之相反，某些笨鬼笨得让你哭笑不得，他们的思维始终停留在自己生活的年代，与现实社会格格不入。我就见过一个笨鬼对着路灯吹气，连续吹了半个多月，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这盏灯太亮了影响他的睡眠，想把灯吹灭……
你别笑，世界上这样的笨鬼无数，他们总是做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我见那几个百年老鬼在神仙路上，像好奇宝宝一样东看看西看看也没放在心上，这里阳火太盛，他们平日里是无法进来的，现在好不容易进来一趟还不得好好满足一下好奇心？
我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偏要来纠缠我。
张三首先看见我了，大声嚷嚷：“诶快来啊快来啊，江不清江大无常在这儿呢！”那表情活像是捉住了汉奸卖国贼的儿童团员。
哇！了不得，一下子四面八方的厉鬼都朝这边飞来，有饿死鬼吊死鬼落水鬼无头鬼欠债鬼血糊鬼等等好多好多，样子千奇百怪，不过总体上看来普遍比较恶心。全都绕着我飞啊飞的，还有些调皮的时不时还飞到我眼前来张牙舞爪想吓我一跳。
这里人比较多，我只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硬着头皮往前走，连旁边买豆腐脑的赵大爷叫我好几声我都不敢应。真的对不住了赵大爷，不是我想赖你的豆腐脑钱，现在这种情况让我实在是不敢在神仙路上做多停留。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挤了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瞅瞅周围没人，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要发飙了：“我R你个瘟！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看我好说话就整我，把我逼走了下次换个铁血无常来把你们全都给收了。”
张三嬉着脸往我身上凑：“真生气了？我说小清你至于嘛，大过节的咱高兴高兴，逗你个乐你就受不了了？想当年闹义和拳那会儿，枪林弹雨……”
我赶紧摆手让他打住，这张三就属于永远生活在自己时代的笨鬼，无论做什么总往自己义和拳身上扯，要让他扯上了瘾能吹上三天三夜，他没说完就拦着你不让走。
旁边有抬杠鬼接话：“老张头又开始吹牛了，尽说自己多厉害多厉害，那怎么被一颗小铁子儿给弄死了？”
这个抬杠鬼叫杜平，鬼龄更大，足有三四百年，算起来应该是闹张献忠时候的老鬼。他生前是个秀才，因为和当兵的抬杠被人一拳打死，几百年来脾性一直不改。杜平见过的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弓弩，对枪械一类东西一直认为是人们夸大其词的吹牛。
张三一瞪眼：“酸秀才你懂啥，连洋灰都没见过的乡巴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我说：“你们俩谁都别笑谁，新中国都成立这么多年了，连个简体字都认不全，连老毛子的留学生都不如。”
听我这么说他俩相互看看倒是都没话了。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软肋，对于杜平来说，一个堂堂秀才，到了现实中居然不识字，实在是奇耻大辱；而对于张三来说，他倒是不在乎认识多少字，但要说他认识的中国字比外国人还少，就好像当着他的面打他耳光一样难受。
见两个领头的没话说了，周围的小鬼才稍微消停些，我见终于有把话头拽住了，赶紧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问到：“好了，都说说吧，今天鬼节你们都打算怎么过？”心中却在祈祷：爷爷们，老祖宗们，随便闹闹，吓唬吓唬小姑娘就就得了吧，可千万别把把事情高大，要再弄出个人命可就麻烦了。
我希望他们把鬼节当成中国式的圣诞节来过，一起疯疯闹闹，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这帮老家伙却颇有野心。
“看看今天晚上都有谁加班，我要把他们的头扔进厕所里去。”这也许是大多数野鬼的想法，虽然没什么创新性，但可行性很高。OFFICE有鬼的把戏，绝对是鬼节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去青羊宫吧，那儿道士多，吓着玩够酷！”这鬼是在吹牛，府南市有三个地方是老鬼们的禁地：青羊宫、武侯庙、西川广场，别说你一个不成气候的老小鬼，就是万年鬼王来了，闯这三个地方也要掂量掂量。
张三大手一挥：“都别吵了，要闹腾啥时候不能闹腾，今天是一年一次的好日子，怎么尽想着做这些屁事儿？都听我的，今天哪儿都别闹，今儿阴气浓，咱们就去县太爷家折腾去！让他知道在这府南到底是谁说了算！”
听听人家这威风……
旁边有小鬼拍马屁进言：“三爷，现在都不叫县太爷了，现在叫‘市长’，市委大院在哪儿我知道，要不我带您去？”
张三很高兴：“不错不错，你小子蛮机灵的，你前面带路，等过几天我升你做我的先锋官。”
封先锋官是张三的口头禅，从我认识他算起，他手下起码已经有超过五十个先锋官了，其中还有不少是反复封赏的。
小鬼很高兴，像张三这样的鬼头不是他这种层次的鬼轻易可以搭上话的，乐得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还不断提意见：“三爷，其实现在这地方官最大的已经不是市长了，叫‘书记’……要不我都带你过去看看？”
我心中大急，这些鬼可是些没头脑的二愣子，要真让他们往市委大院这么一闹，那还不捅天大个篓子？在后面使劲叫住他们：“三爷三爷，你等等听我说。”
旁边一老头子看了我一眼：“小伙子叫我？”
我白了他一眼：“邓七爷，您不是排行老七嘛，啥时候提辈分了！”老头看了我一眼，丢下句“神经病”走了。看到了吧，这就是当鬼差让人头痛的地方，我想要再这样下去，大概我真的要成神经病了。
张三根本不理我，像我这种连盘黄豆芽都算不上的角色他心情好了才上来逗逗，驾上一阵阴风外带穿墙过户飞得无影无踪。我想了想这事儿要闹大了可不好办，我吃不消我老爸这个土地神也得兜着走，赶紧掏出手机往家里通风报信。
响一声就接了，接电话的是我老妹，她大概也是刚煲完电话粥。
“老妹，赶紧叫老爸听电话。”
老妹不紧不慢地嚼着瓜子，嘴里呜呜漏风地说着：“老爸下棋老妈看电视，现在家里我当家。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添乱，我急道：“快找老爸，这次真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难道李大嘴的豆浆铺搬家了？”她霸着电话不肯撒手，嬉皮笑脸跟我贫。
“小清啊，什么事儿赶紧说，我的马再跳两步就卧槽了，抓紧时间汇报！”谢天谢地，老爸终于把电话抢过来了。于是我从头到尾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他：“现在这事儿咋办？”
“你就为这事儿专门打电话回家？”老爸的语气冷静地出奇。
“这是小事儿？”我被搞糊涂了，我不清楚这事儿到底有多大，只知道居委会的王主任每次来神仙路都可以白吃白喝，找老爸算命他都不敢收钱。
“是不是小事儿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只知道如果你再这样啰嗦下去的话，你就真的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忙着下棋呢！”说完也不等我反应，老爸匆匆收了线，剩下那头的我像个泥菩萨一样发呆。是的，当我无比翔实的刻画完每一个细节，用单线条的语言将刚才三维空间里发生的一切汇报完毕，却只换来一句“自己看着办”的时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去超过三十分钟了。
三十分钟，张三可以绕着府南市二环路飞一整圈然后再喝杯茶，然后再飞一整圈再喝杯茶。然后……我胆战心惊地盘算着，依据相对论的原理，刽子手手起刀落砍下犯人头颅到底要几分钟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