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园在城西郊外,园子是仿造江南水乡景致而建,玉带流水环绕着各处的亭台楼阁,小桥水榭交错纵横,更有一处温泉,氤氲缭绕,烟波荡漾,恍如蓬莱仙境。若是逢着春日胜景,花红柳绿,姹紫嫣红更是热闹非凡。
园主人并没有出来相见,派了小童过来请了安。泽皓他们也不以为忤,径自往园中凝香阁里去了。阁子里早已升了火,一室的暖意。窗边斜斜横出一枝梅花,散着清幽的香气,在空中若隐若现,勾着人的相思。
我突然来了兴致,自告奋勇地要去做几道点心。昨日的一场大雪,地上依然积了厚厚地一层雪,雪地湿滑,我便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惜月和梦荷捧着珐琅镶金透雕食盒跟在我身后,看得心惊胆战,不时地提醒我小心脚下。
“这园子主人也真是可恶得很,也不派个人来扫扫。”梦荷几欲摔倒,便愤愤地说着。我回头看了看她狼狈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起来:“惜月,你搀着些她罢,可别让她摔得四脚朝天呢。”惜月笑着应了,只是这笑声很快便成了惊呼声:“小姐小心!”
只顾着嘲笑梦荷,不曾料到自己却脚下一滑,心里想着大事不妙,伸手往虚空里抓去,腰间却是一紧,再回过神来已经是被人搂在了怀里。
清逸出尘,飘然若仙,说得便是这样的男子吧,俊秀的眉眼、刚毅的轮廓,透着一丝冰洁的气质,却又似散发着淡淡的辉光,如同寒天的明月,那样的清冷而又孤高。
“你,你放肆!”惜月这时才回过神来。“惜月不得无礼,”我轻声呵斥道,又向那男子福了福身,道:“多谢公子。”
“娘娘客气。若是循例,只怕在下这只手,都是要砍掉的吧?”他轻轻冷笑了一声。我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却已经飘然而去,只在雪地里留下一个淡青色的背影。
“小姐,你没事吧?”惜月跌跌撞撞赶到我身边。梦荷也气呼呼地奔了上来:“那是谁啊,真是放肆。”还是第一次遇是这样无礼张狂的人,心里虽然气恼,但是为免节外生枝,也只得忍下这口气。何况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若是认真计较起来,也落不着好:“算了。回去也不许对人说。”
回到凝香阁,就有人上前打起帘子让着进去。两个俊秀的青年笑着站了起来:“见过嫂嫂。”泽皓站起来走到我身后,指着那两个青年道:“这是泽业和泽宗,你见过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知道是皇八子和皇九子。两人身量形容都是差不多,一样的清俊秀雅,只是泽业神情间更佻脱些,而泽宗却更加沉静些。
“七哥真是有福气啊。”泽业尝了块栗子糕,笑着对泽皓说道。泽皓还来不及答话,李婉儿便接过了话:“八弟也不必羡慕,七嫂家中还有一位妹妹,也是名动天下的佳人。你何不好好地求求七嫂嫂?”泽业苦笑着拱了拱手:“四嫂就别拿我取笑了。”一句话说得人都笑了。
泽宗自方才起便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看着我们谈笑。泽炎看了他一眼,像是想了什么:“前几日父皇不是叫你找人翻译鲜夷的国书,你可办妥了?”泽宗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几日跑遍了京都,竟没有一个人认得。”
我心里一动,鲜夷是西域边陲小国,虽然小国寡民,却是丰饶富庶。数百年来两国互通商贸,鲜夷人用当地的牛羊马匹来换取器皿、丝绸和粮食的种子。但是据说在数十年前,两国却突然中断了来往。懂得鲜夷语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却也不会一个都不认得。
“放着七嫂这样的才女不请教,九弟你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泽业指着我道。我怔了怔,只得笑着说道:“若是带来了,倒可以试一试。”泽皓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泽宗立刻应了,吩咐人去取了来:“之前便命人誊写了几份正好请嫂嫂看看。”
很快便有小太监捧着一卷绢书上来,小心地展开在书桌上。我们几人便都凑上前去看。泽炎轻轻地皱了皱眉道:“这鲜夷人不知道打的是个什么主意,竟送来这样一封国书。”
泽宗期待地看着我:“嫂嫂怎么样?”“虽然不是每个字都认识,但也能猜出一个大概。这样,我试着念出来,你将它写下来。”我拿起绢书,细细地看了一遍,国书的内容倒是很简单,无非是希望两国重修旧好,互市通商。
“翰林院人才济济,竟没有一个人识得,竟还要劳动妹妹。”李婉儿轻轻地叹了口气,不无惋惜地说。“倒也不能怪他们。”泽皓这时才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前朝的**,牵连了不少学者仕子,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下狱流放甚至抄家灭族的为数甚多。虽然是前朝旧事,只怕众人心中依然戚戚,即便有人识得也不敢贸然应允。所以这些年便是越发有人识得这些外族语文了。”
“那七妹妹是从哪里学来的?”李婉儿侧过头看着我,她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缕阴霾,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一直贤良淑惠、玲珑剔透的李婉儿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我暗自惊心只得应付着道:“先皇后跟前就有一个宫女就是鲜夷人,那时跟着母亲进宫请安,觉得那宫女唱鲜夷的歌说的话新鲜有趣,就胡乱跟着学了些。”
“是吗?”李婉儿显然是半信半疑的。此时泽业重重地拍了下手道:“可不是嘛,那宫女还长着一双蓝眼睛,黄头发,看着还怪吓人的呢。”泽炎和泽皓互相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纷纷附和着道:“他不说倒真忘记了。”
正说着话,凝香阁外突然传来了吵吵攘攘的声音,一时盖过了屋内的谈话。泽炎向外面喝道:“外面什么事?”“回王爷的话因为园子里雪深路滑,园主担心贵人们特意命小人过来扫雪。”有人隔着暖帘在外头答话。
“他倒是有心了,谢谢你们家主子。来人赏他们。”泽炎话音刚落,便有随侍拿着钱袋走了出去。园子里的下人们自然是欢喜地谢了恩。
如此一来,倒也是免去我的尴尬。先皇后身边并没有什么鲜夷宫女,只是我随口胡诌出来的。这些宫闱旧闻,李婉儿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无法去查证。只是没想到泽皓他们会帮着我圆这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