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如霹雳弦惊（上）
山谷下是同样的静谧。
若不是隐隐能看见远处一条游龙缓缓移动，任谁都想象不出，有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从眼皮子底下经过。
队伍很长，走的小心翼翼。人马被分成二十来个小队，领队的不过数人，横排五人成队，看起来有些分散。这样的队形，若是放在两军对峙最是吃亏，但若面对的是现在的情形，却也是最让上面的埋伏者头疼。太过分散，不好堵截，这是一场双方的博弈。
队伍已经过了大半，顺着路势蜿蜒而上，崖顶还是静悄悄的不见声响。
没有雾，从卿君的位置甚至可以看清谷底的一切。
“若是你要怎么办？”
“制造混乱，先让他们乱作一团集中再打……”卿君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已经完全投入于山下的状况。忽然耳边声音响起，几乎是毫无防备的脱口而出，话说出来，这才惊觉是谁问的，却已经晚了，目光顿时就冷了下来。
夜陌琛冰冷的脸上终于微微有了些弧度，“也许还配不上他，但总归比宫里那些女人要强。”
“谁要配得上他！”卿君极恼，目光锐利的逼视着他。
夜陌琛嘴角带了些嘲弄，看她的眼神里都透出半分讽刺，“你一年前也是这么拒绝的，而现在，他为了你一句话便要毁了你所有依仗，白卿君，任何人都是有底线的，他是帝王，便更不容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卿君一下子便被他砸蒙，一年前？
两人果然是有交集的，那么战争……卿君不再说话，眉尖却皱得更厉害。
一声尖利的长啸划破长空。
像是柄利剑，生生将空气劈开，硬挤进来。
前一秒还静默着的峡谷两侧混乱起来，到处都是野兽般的嘶鸣。配着石块滚落，处处都是铁箭的簌簌声。
而此时，谷中也乱了，人马翻乱，多日战争的惶恐，哪怕一点儿声响，就可以压断撑在他们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今咔的一声，终于有人绝望了……队伍混乱起来，每个人都竭力向前跑着，前路漫漫，脸上是厚厚的黑土和血渍，碎屑漫天。
风沙已起，卿君看得并不是很真切，崖上落下的巨石箭矢将下面的队伍分成数段，不断有人倒下有人怒吼。
然而混乱也只是持续了片刻，毕竟是经过训练了的军队，很快便有人出来指挥。底下密密麻麻的人便不再瞎跑，峡谷太过陡峭，下面的人根本爬不上来，上面的也下不去。底下还活着的人只有抵在崖边，以死人为盾，借此挡下箭矢与石块。
惨烈而决绝，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自己在拼命，这就是战争。
太阳还没有出来，天际仍是一道灰蒙蒙的线，微风轻拂过来，卿君藏在斗篷里的发丝稍有些凌乱。紫英替她拢了拢衣襟，见她脸上连表情都没变，心里这才有了些赞同。
然而卿君的心尖却一直是吊着的，她知道，若是北斡在下面没有埋伏人，那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火攻。若真是用火，怕是西昱再也没有逃出去的希望了，只要堵住入口，就只相当于瓮中捉鳖。卿君脑中对战争的定义无非是来自前世的电视剧，那种恢弘的场面，强大的布景以及以一敌万的英雄……太过违和，映入眼帘的全都是被砸碎的尸块，面目全非。
人间修罗地！
卿君不想再看下去，闭上眼睛，想要转过头去。
夜陌琛发现了她的动作，有些不忍。
哪怕父亲是西昱赫赫有名的将军，但眼前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仍记得当初看过的那副画像，春日黄衫，杏花累累，少女专注的望着枝头，眸子里是那般纯粹，仿佛嫡落凡尘，砸的人心底一软……
也只是片刻失神。
军人服从的本性还是让他将卿君转过来。
“我猜不透她为什么会为了你费这么大周折，但既然她希望你看清现在的局势，能认清楚你所能依靠的人到底是谁，能从今日起明白你和西昱再无半点瓜葛……睁开眼。”
忽然山摇地动起来。
吼声震天，带着一股子精神劲儿，卿君心里咯噔一下，扒着石头向下看去。
来了！
像变魔法一般，那本是平静无波的天地间竟出现一丝褶皱，黑压压的人影攒动自远处慢慢移近，随后而至的便是哒哒的马蹄，这是……北斡埋伏在下面出口处的军队！
战事终是达到高潮。
抬手，挥刀，掠过，离去，而后重来。
洪水猛兽般涌出来的驻军像是要耗尽西昱最后的力气，马蹄纷飞而过，奔而不停，更像是一场练刀的仪式，虽可将损失减到最小，却也最是残忍。
卿君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前世在实验室里，她可以面不改色一整天来解剖数具尸体，昨日她自己还提剑杀过人。但感觉总归是不一样的，当人数达到够多的时候，那种漫天喷洒的鲜血与凌乱不堪的尸身，已经不是恐惧再能形容得了的。
震慑眼球，夺人心魄。
卿君看不清下面人的样子，但仅凭服饰还是一眼认出了扶辙所在的位置。
一线金黄冲破云层，瞬间光芒四射，天地骤然亮了起来。谷中堆满了尸体，有北斡的，有西昱的，藏青与玄黑重叠在一起，悲烈而壮观。鲜血在这光芒下，竟发出狰狞而鲜艳的色泽。
卿君双眼一直死死的盯着扶辙，一秒都不敢错过。一柄大刀砍向他的左臂，一根长矛从肩胛穿了过去，血像泻闸的洪水狂涌出来……不愿再去看他，已经有太多的人死去。她对扶辙没有感情，尽管她差点儿成为他的妻子。可毕竟扶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第一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的人。而如今，他身边的侍卫已经剩了没几个，鲜血浸透甲衣。
夜陌琛终还是不忍了，慢慢拉下卿君斗篷的边缘，替她遮住眼。那双眼睛瞪得很大，看了直让人心疼。到现在他还是会不住想起白天在白府救她时的样子，可怜，倔强，浑身带了刺儿似的戒备。有些不明白了自己的皇嫂，一直站在北斡背后的仁拡皇后，到底是想把她逼到什么样的境地。
“王爷，差不多了。”传令兵过来请示的时候，却见自己铁血的将军眼中似乎透出了些恍惚，不禁有些微愣。
夜陌琛很快便恢复过来，点点头，口中吐出的话又是冰冷到没有半点儿温度，“放箭。”
卿君身子猛地一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