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拐八拐的走了一阵,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正暗自计划下一步该如何,就听见前面人声嘈杂,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起火啦,起火啦!”
不远处一间绸缎铺子浓烟滚滚,人们四下逃窜。火势眼见着就大了起来。
绫罗迟疑着要不要过去看看,被一个姑娘拉住了手臂。
“救命啊,姑娘,求你救救我家小姐。他们都不肯帮我。”小姑娘一身蓝色衣衫被浓烟熏得脏兮兮的,几欲哭出声来。
路人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绫罗看看身后。
算了,逃跑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别哭,你家小姐怎么了?”
“我家小姐还在铺子里,她被滚木压住脚,我抬不动。你帮我救救她!”
绫罗扭头看绸缎庄,火已经烧到屋顶了,再犹豫怕是来不及了。于是一把抓起小丫头的手,二人一同冲进铺子。
绸缎庄里烟尘厚的已经看不见人影,火舌肆虐。隐约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吟声。顺着声音摸索着过去,两人使尽吃奶的力气,将那大滚木掀起一头,搀扶受伤女子逃出来。
前脚刚出门口,后脚那铺子就扑塌塌的倒下去。绫罗心里暗暗害怕,若是再晚半步,三人皆葬身火海。
定了定神,她才有心思去看方才救出的姑娘。
约莫十八九岁的一个少女,粉衫紫裙,秀目紧闭,黛眉微蹙,脸上虽落了些灰土,却遮不住姿容娇媚,丽质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小丫头在旁边轻唤一阵,少女渐渐醒过来。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煖雪了。
“煖雪,你没事吧。”
“小姐,我没事。”
女孩醒来,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先照问身边的人,让绫罗在一旁看了顿生好感。
这时候她看见绫罗,眼神中有些疑惑,“这位姑娘是?”
“小姐刚才你被滚木压住脚,困在铺子里。幸好这位姑娘冒火救你出来。”
少女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就要起身给绫罗道谢。却忘记脚上还有伤,哎呀一声到了下去。绫罗赶紧扶住她。
少女面露感激之色,轻声问道,“多谢恩人相救,不知恩人怎么称呼?”
绫罗来不及回答小姐的问题。她看见不远处已经呼啦啦冲过来好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女人,一身醒目红装,正是红姨。心中暗自叫苦,没想到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死丫头,竟然敢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绫罗起身欲走,被老三一个箭步冲上前捉住手臂。她扭了两下,没能挣脱。这一会的功夫,红姨和其他人也到了跟前。
“老三,给我把她带回去!”红姨气喘吁吁,声音却不减弱一分。
“慢着!”
忽然脆生生的一喝,吓得老三手一抖,绫罗趁机甩开他,站到一边。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从火中救出的少女,“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里竟敢胡乱抓人!”
“你又是什么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女的,红姨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少女声音不高,清脆明亮,“敢问几位,与这位姑娘有何过节,竟敢罔顾王法,私自捉人!”说着,将绫罗揽在身后,自带一股不容侵犯之势。
红姨见她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女子带着一个丫鬟,面生的很,一时间没有想起是城中的哪家大户小姐。料想不会有多大能耐,却也不敢再上前硬抢了。
“这位小姐,我要接我院子里的姑娘回家,不知道犯了大明例律的那一条?”
“你是……”少女神情有些讶异的看着绫罗。
绫罗无奈的点了点头。少女看她表情低落,立刻会意到个中缘由。
“怎么样,这位小姐,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不可以。”
少女语气平和,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红姨见状有些恼火,“有些事外人还是少掺和,伤了和气事小,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劝你不要自找麻烦。”言下颇有威胁的意思。
少女淡淡一笑,不以为意。煖雪在一旁不服气的还嘴道,“哼,一个老鸨子,也敢对我们家小姐口出不逊,我看找麻烦的人是你。”
“哼,一个小丫头也敢狗仗人势!”红姨一脸不屑,“你倒是说说,你家这个姑娘,她是王爷的千金,还是皇帝的女儿?”
论嘴上功夫,煖雪自然不是红姨的对手,她一时语噎,却不肯服软,“你……!我不跟你争。等我回家禀明老爷,你就等着秦府的人来找你算账吧。”
“秦府?”
听到这俩个字,红姨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你说的是……城东的秦府吗?”
“不知道西京城是不是还有第二家秦府?!”
“煖雪!”少女不满的喝住小丫头。“不许胡言乱语。”
煖雪心中仍然不忿,却不敢再多说话。嘟着嘴站到一边去了。
“原来是秦府的大小姐。”红姨抽出腰间的帕子,轻轻拂了拂面,“刚才,多有得罪了。”
提起秦府,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在西京地界上,也是出了名的大户。秦家老爷早些年曾登甲及第,官居三品为东宫大臣,在京师为官数载,膝下有两儿一女。现如今秦老爷早就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但两个儿子仍在朝中做官。身边只一个小女儿尚待字闺中,被视为掌上明珠,集万千疼爱于一身。
眼前的少女正是秦家的大小姐,秦惜君。
秦家虽然家业庞大,地位显赫,但一向仁德宽厚,从不凌势欺人,在西京颇有名声。秦老爷本人更是礼贤下士,德高望重。惜君虽是秦家的掌上明珠,却并不恃宠跋扈,加上平日里很少出门,看着面生,也不奇怪。
今天若不是煖雪嘴快,惜君本不打算报出家门,给爹爹徒生事端。但既然身份已然暴露,索性抖开了说话。
“是否一定要带这位姑娘走?”
“秦大小姐,绫罗原本就是我们嫣红院的姑娘。当初她是自愿签过卖身契的。既已经为妓籍,就算我不捉她,她自己也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今天我是一定要带她回去的。”
红姨说着,掏出了随身带着的卖身契,瞪了绫罗一眼。
“我不是自愿签的!”绫罗急急忙忙分辨,“是你们院子后面开赌坊,允许用姑娘抵债还钱!你们私下里干买卖人口的勾当!”
她不确定这话有几成能抓到红姨的把柄,打定主意说出来试探一下。
果不其然,红姨脸上有些紧张的神情,仍强作镇定,“没有证据的事,你还是少说。反正卖身契在我这里,今天你非跟我回去不可。”
秦惜君在旁看出点端倪,开口道,“红姨,这位绫罗姑娘刚刚救了我的命,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人,我也是一定要带走的。”
红姨没做声,心想这黄毛丫头倚仗着父兄,她父兄未必就愿意趟这个浑水,决定再搏一搏。
“秦姑娘,凡事还是要讲个先来后到。绫罗是与我签下卖身契在前,救你在后。”说着拿在手上拍拍,“未必就是废纸一张?”
“绫罗姑娘欠你们多少钱,我替她赎身总可以了吧?”
“赎身?”红姨撇了撇嘴,“你们秦家虽然家大业大,但绫罗也身价不菲,靠你的私房钱,恐怕是赎不起吧。”她猜想秦大小姐大概不会敢让自己做官的老爹和哥哥出钱来赎一个妓女。
惜君果然面露难色。
“那个姓吴的,不是还给你一千两吗?”绫罗突然想起来当时他拍在桌上那一摞银票,“当初说的好好的,若是不取回,自可当将我买下了!你怎么反悔?那一千两银票呢?”
她心里虽不能断定姓吴的是否回去取过银票,但料定红姨见不到自己是万不会交还这笔钱的。
“这又另当他论。当初吴公子说好,十日不归,押金归我嫣红院,并不是说要替你赎身,否则为何卖身契还在我这里?”
不出所料,吴大猷并没有去取钱。红姨一番说辞虽然牵强,但奈何她手中攥着卖身契。
惜君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心中自有思量。
“红姨,一千两若是不够,我这里尚且有二百两。”说着,吩咐煖雪取出银票送与红姨。
见她仍在迟疑,又继续道,“红姨,绫罗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带她回去。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件事若惊动了我爹爹和哥哥,纵使我不能得逞,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煖雪已经掏出银票来。
红姨权衡再三,一千二百两,撇清与这个丫头的干系,不能算赚,也不能算亏。自从她来了嫣红院,自己就没消停过,她走了倒也清静。
于是赔上个笑脸,“秦姑娘执意如此,我们只好恭敬不如聪明了。”递上卖身契,收了银票,带领一干人等打道回府。
秦惜君当即命煖雪将卖身契撕毁,并应承绫罗日后去官府注明,取消妓籍,变回良民籍,还给绫罗一个自由之身。
“绫罗多谢秦姑娘仗义相助。”好人终归有好报。绫罗的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从此便不必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秦惜君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一双秀眉弯似新月,眸子澄澈如水,肌肤皓如凝脂。着一身娇粉衫裙,虽然因为救火而染上了灰污,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明艳。偏偏她自己不察觉自己的美貌,性子直爽可爱。心里十分喜欢。
“不必客气。绫罗姑娘救我在先,请务必随我到府上一坐。”
绫罗有点受宠若惊,赶忙点了点头。一路上三人边走边聊,十分投缘,不知不觉到了秦府。迎上来一个小厮开了门。
秦府的宅院是三进门的,与嫣红院是完全不同风格的建筑。绫罗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这大宅子重檐叠嶂,玄瓦朱门,朴素低调间不失威严。第一院正屋堂间挂一幅雪压青松图,看用笔遒劲老道,想必是出自哪个名人手笔。院子里不停地有小厮和丫鬟进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一个人在厅堂坐着喝了会儿茶,惜君搀着秦老爷和秦老夫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爹爹,方才就是这位绫罗姑娘救了女儿。”
“哦?”秦老爷面带赞赏之意,“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儿家,竟比男人更能行侠仗义。你不顾性命安危救下我的女儿,秦某和夫人实在万分感激。”
“秦老爷您太客气了。”绫罗猜想秦惜君肯定是言过其实的把自己大夸了一通,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说到救命,绫罗反而要感谢秦姑娘。若不是碰到她,此刻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这一句使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哦。方才听小女提起,对你的遭遇,老夫已略知一二。不知令尊如何称呼?家在何处?将你送回府上之后,老夫还当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