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着和太原王家打交道的各种可能性,王焯缓步往家里走。
今天是阴天,天气阴凉舒爽,有不少人都在街头走动。王焯走着走着,忽见路上时不时有年轻妇人、女郎向自己瞧来,还面带微笑。
王焯偶尔向她们看回去,她们也不显羞涩,反而是大方的对着擦肩而过的王焯婉然含笑,轻轻点头,还有的更是小跑过来,递上了香囊。这些天王焯也见怪不怪了,欣然一笑向几个女子示意。
他心中畅然,果然魏晋年代的女子还是很落落大方,敢于表达的。据时人所说,这是崇尚古风的表现,就像先秦时期不少地方都以自由恋爱为美谈,偶尔有女子主动对男子表示追求,也都是受人肯定嘉许的。男女自由欢爱,平等相待,互敬互重,也是古时不少文人雅士所推崇的关系,这一点在《诗经》表现较为突出。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类似这种主动表达情意的方式,此时为不少人所接受,这才会有了“看杀卫玠”的典故。据说咱大晋的卫玠公子也是个嫩得流蜜的奶油小白脸,结果一群倾心爱慕的女郎围着丢木瓜,把他丢得超脱红尘,羽化登仙。
王焯心道,不是说当下长得越像小白脸越招人喜欢吗,难道自己长得很像?他摸了摸下巴略作思忖,还是觉得自己的英气要稍重一些,要更健朗一些,跟那弱不禁风的王谧公子明显不是同一类人。王谧这家伙骑马来刁府的时候之所以这么飘,大概就是被女郎用蔬菜瓜果砸昏脑袋了吧。
这么一想,他也放心了许多,一个男人要是太会招蜂引蝶,也不是一件好事啊,自己手头上没那么多琼琚、琼瑶嘛。
迎着习习凉风,穿行于羊肠小巷,看着远方参天老树,听着耳畔潺潺的水流声,飘然于心,何其美哉。
家门洞开,一踏进自家小院,便看见三女正围在石桌上吃着点心闲聊。董颜和玉儿一看王焯回来了,都盈盈起身走了上来,温柔的打了声招呼。
而赵小叶不知何为温柔,她穿着一身短装褶裤也迎了上来,学着二女的样子向王焯抿嘴一笑,轻柔的唤了一声,可怎么看还是觉得有点傻乎乎的。或许在她看来,呆笨跟温柔,是同一个意思,同一种境界。
王焯牵住了董颜的手,随着她一同坐于石桌旁,突发其想,微笑着问道:“颜儿啊,你好像还从没送过木瓜给我吧?过些天你送给为夫一个如何?”
三女闻言皆是美眸圆瞪,好奇的打量着王焯,全然不知这一家之主为何出此言。
不过董颜也是学过些诗书的,她琢磨了一会儿也变明白了,原来自家夫君说的是那回事。董颜柔柔笑道:“好啊,不过颜儿也是要夫君回赠礼物的,夫君可愿意么?”
王焯一奇,笑道:“当然行了!就像平日一样,你要多少,夫君我就给你多少嘛。”其实他真有点想歪了。
董颜胸口一荡,慌忙岔开话道:“夫君,你不是去取白籍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那边要等很久吗?”
王焯忙点头道:“对啊,是等了很久,那个老头办事特别不利索。不过没事,我在门外走走逛逛慢慢等,也不觉得烦闷。”
他可不想把自己去过赌坊的事告诉给董颜听,怕小媳妇听了又要担心这担心那的,要是她把自己当成一个赌棍,那又就得滔滔不倦,浪费很多口舌跟她解释了。
家里只有四人,现在还没买什么奴仆,这些天一些家务活也四人分担一下。玉儿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明能干,平时买菜做饭都是她负责,小叶则出出力气,给她打打下手。喂马的事交给小叶,打扫的活儿四人都分担一下,董颜以前都没干过什么粗活,现在白天忙活些事也觉得踏实许多,还有些乐在其中。
快到午时,王焯领着董颜去了房间,其余二女则带着白米、芥菜、萝卜、草鱼、葱头等食材到后头灶厨小屋里,生火摆锅开始准备午饭了。
魏晋时期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的,只有大户人家才一日三餐。玉儿和小叶以前在刺史府也都只吃早晚两顿,如今王焯一视同仁,让两女也增加一顿午餐,她们前两天还有些不太乐意,像是怕自己吃胖了,身材会不苗条了似的。在王焯软磨硬耗之下,后来她们总算是允了,于是中午的饭菜酌情增加。
王焯和董颜进了卧房,王焯将门关上,随后带着董颜去整理一下从彭城带来的那些东西。说是整理,可是董颜看着他翻箱倒柜的,反而是把那一摊东西摆弄得更乱了,她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不解的道:“夫君,你这到底是要找什么呢?”
看到董颜走过来问他,蹲在一群箱子中间的王焯立起身来,手上提着他最重要的那个画箱。王焯走了出来把画箱往空旷处一放,隐有忧愁的轻叹一声,对董颜道:“颜儿,我在找家谱呢。在刺史府的最后一天,我娘她……她去的时候,钱管家说把我家的家谱也放在了马车行李上了,我现在找找看到底是哪个箱子。”
“哦。”董颜听他又提起伤心往事,也仅是轻轻应了一声。此时什么都不说最好,只是一个关切体贴的眼神,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了。
王焯打开了自己最为珍惜的画箱,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放满了一盒盒的各色油画颜料,还有石墨笔、画笔、画刀、梨木调色盘。
董颜见状不解道:“夫君,你前些天一直作画呢,应该是不会放在画箱里的。”
“噢,也对。看我一时心急的,都糊涂了。”王焯说着把画箱里的东西又收了起来,董颜也过来蹲下身给王焯帮忙收拾。
几盒颜料又放了回去,王焯将画箱上盖一合,扭头看了看一同蹲着的董颜,说道:“下次你送我木瓜的时候,我再给你做一幅画,如何?”
“好啊,不过你以前把我画得都差不多呢,下次能不能……绘一幅不同点的呢?”董颜说着,抿着小嘴一笑,侧开了微红的脸庞,稍微避开王焯注视的眼神。
王焯以为得知,扶着董颜一同站起身来,轻声道:“那你要如何的与众不同呢?……要不,我在房中为你单独绘一幅画,只有你、我两人……才能观赏的画儿?”他本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又会迎来一阵羞嗔的小拳头,孰料这次董颜却只是羞怒的瞥了他一眼,红着可爱的小脸蛋,轻柔靠过身来,点头默许。
王焯砰然心动,原来她方才主动提出时,就已经是这个意思了。这小妮子自到了南方以后,真是越来越主动,越来越讲究情调了。她以前总是被动的接受,但近些日子倒会含蓄的向王焯率先提议了。
自从家逢大难,四人南渡以来,颜儿变得沉稳了许多,很少撒娇了,显得大方婉雅,更有成熟少妇的风韵;同时也坦率了许多,以前即使在闺中也羞于开口的事,她都能以夜色掩羞色,对王焯娓娓道出。
莫非是来到南方,受大晋这边的风气影响,她也渐渐的食髓知味了吗?……
夫妻俩起身,将画箱放回到了原地,又一同取出了一个包裹翻寻起来。两人一会儿蹲,一会儿走,忙活了几个来回,董颜有些腿脚酥软,眼睛晕了片刻,右手捂着额头微揉,身子有些晃荡一时迈不开步子。
王焯见她头犯头晕,以为是她近来做家务多了不适应,太过操劳所致,赶紧扶着他到矮榻上坐下。王焯关切道:“你以前没干过什么体力活,以后就让小叶她们多帮帮手吧,实在不行我就雇个家奴来,你平日要适时休息,别累着了。等会儿吃了午饭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一下吧。”
董颜被他扶着坐到了床榻上,她搭住了王焯的手,勉强一笑道:“夫君,我没事的,只是蹲久了,稍微有些犯晕,不必请大夫的。”
“不行,病不讳医嘛。乖,听为夫的!”王焯有些严肃道。
“哦。”
王焯待到她气色好了一些,才接着搜索起那本薄薄的家谱。寻找范围也不大,很快便从一个装衣物的灰色包袱中找到了那本家谱。
家谱是用线绳装订的一本厚册子,翻开来最前头一个祖宗王昶,是魏末晋初的名将,后面直到王焯父亲王显这一辈,谱写了不到十代的族人,看来这家谱是从西晋初年开始写的。
在床榻上坐下来,耐心向下看去,大多先祖都有一段生平事迹介绍,以及其风范品行描述,当然这些都是正面的、崇高的、光辉的,尤其是当大官的祖宗都要大赞特赞一篇。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那个后辈会蠢到不去夸耀自己的祖宗,宗显氏贵,辈蒙阴泽嘛。
粗略一遍浏览完,王焯再倒着仔细看一遍,从只挂名未立传的父亲王显倒推,一个个看旁系,有许多人是只有名,连子嗣都未写,很可能是在战乱中死亡或者南逃的。
王焯看到了自己的曾曾祖父王浑的这一辈,在同页注意到一个名字王湛,二人正是亲兄弟。后者王湛有一独子王承,而在王承这一辈三人中,只有王承他一人未列出详细事迹,仅是一笔带过,其子嗣也不可考,算起年代来,这位王承很可能就是七十多年前随晋室南迁的一支太原王氏了。
当今大晋的太原王氏共有两支,两者是没有亲戚关系的,如今只识得一个王承的名字,也不知这位王承到底是那一支太原王氏的祖辈。
王焯看罢,将宗谱一合,抬头凝思:看来光有这本厚册子还不够,要攀远方亲戚,还得自己动手和同辈族人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最好能有两个好说话的。最差的情况便是碰到几个小愤青,自诩高雅脱俗,才华横溢,这样的人是最难深交的,远不如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平庸之辈容易交流。
王焯攀太原王氏这个高枝,结交些高门子弟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大晋选拔人才很看重这些条件。
大晋朝廷用九品中正制品评人才,将青年才俊依照家世、才华、气质、人际等条件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作为录用官员的依据。所以在大晋想当大官,最重要的是家世好,士族豪门那边是一流的了;其次是外貌要好,五官不端者要降等级;然后是通儒道,擅诗书,懂音律,这些都能让中正面试官刮目相看;同样,有宽广的人脉,在地方乡里有一个好的口碑,也是一个重要条件。
如此苛刻的条件,跟后来的科举制度比起来,实在是繁琐严格多了。但也正是这些条件,这种制度,才巩固了大晋门阀统治的政局。
这番一想,王焯再看看自己的条件,在家世方面,只要搞定太原王氏便成了;外貌嘛,自评的话有失公正,不如让颜儿来评价一下;至于才华,自己涉猎最多的是史书传记,可现在大晋士族偏不好这口,而自己擅长的油画倒可以算是一个好条件;人际方面,这个还急不来,如今大家公子也只认识琅琊王氏的王谧一人,还要慢慢的积累跬步才行。
王焯深舒一口气,将宗谱稳稳放在了床榻上,带着爱妻出门去享受一顿温馨的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