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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祈雨

田支书一早到镇上参加抗旱会议去了。

村民们耐不住了,自发地聚在一起,讨论求雨的事。

今天十月八日,阴历的九月初十,节气正好到了寒露。“寒露两旁看早麦”,要是搁在正常年景,田野里应该绿油油一片了,然而今年遇上大旱,自从阴历六月二十日大暑以来,至今已近三个月,土城村还滴雨未见。秋季作物玉米和大豆,依靠河水灌溉勉强有点收成,现在河水已干枯,冬小麦没办法播种,明年只能把脖子扎起来了。“囤里没粮,心里发慌。”土城的庄稼汉们一齐慌了手脚。

阴历八月二十三,秋分那日,也就是钟锐来土城上任的前一天,土城上空倒是乌云滚滚,雷声隆隆,白昼霎时变成黑夜,大家满以为要落一场透雨,不料转眼间云散天开,红日朗朗,碧空莹莹,大家无不气得拍屁股骂娘。后来听说那场雨下在了周围的草桥、赵庄和阳屯。土城人很生气,编成儿歌让小孩唱:“小土城心不平,转圈儿下雨中间晴……”

赫连喜平时爱张罗些村里的闲事,说媒拉纤,买牛作保,调停是非,居间说合,诸如此类。于是大伙拥去他家,找他讨主意。

赫连喜想起闲聊时听李和尚说过,他年轻时随剧团走四方唱戏时,偶遇一道人,曾教过他几句求雨咒,便去找李和尚。

李和尚答应试试。

李和尚在家里关上门,简单擦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沐浴更衣”完毕,走出大门,盘坐在门口的大槐树下,闭目合掌,口里念念有词:“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最朝宗。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念毕垂首,朝天而拜。

村民们抱着无限期待,隔一阵就手搭凉棚朝天上看,盼雷公出现。

然而一整天都是晴空万里,片云皆无。

大家对李和尚产生了怀疑,议论纷纷。有人说:“这家伙穷得连自己的嘴巴都糊不严,哪有本领求雨呢!”也有人说:“好咒也得懂法术的人来念才行,他一个没人要的戏子,懂个狗屁,老天爷也不信他的呀!”

李和尚羞惭满面,耷拉着脑袋,赶紧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晚上田支书从阳屯街上回来了,喝得脸孔红通通的。钟锐告诉他村里求雨的事。

田支书喷着酒气道:“这个赫连喜!正事不中用,倒是这些烂事撺掇得厉害!”

钟锐问他今天的抗旱会议怎么讲的。

田支书说:“水利部门正在和上游河道协商调水,耐心等着吧。”

然而村民们实在等不下去。

第二天,大伙又跟赫连喜商量祭龙王的事。

土城村往北不远有两座不起眼的小庙。一座关公庙,一座龙王庙。还是建村之初,程小石的爷爷程从礼提议兴建的。关老爷忠勇神武,维护地方安宁公正;龙王爷司水布雨,保佑村民五谷丰登。

黄万才听说要祭龙王,马上提出不同意见:“今年‘六月六晒龙衣’的日子,已经祭过他一回了,白杀了一口猪,没落下半滴雨来。可能因为咱村这条龙落户时间短,根基浅,还没修炼成呼风唤雨的功夫,大家还是另想办法吧。”

李木勺也说:“咱村的龙是个懒龙,不如草桥的龙灵验,上个月人家草桥下了二指雨,咱土城就没半点动静。”

赫连喜一锤定音:“看来只有去草桥偷龙王了!”

偷龙王祭雨,古已有之,算不得什么新鲜的主意。

事实上偷龙王之前要通知龙王所在的村子,以免发生误会。一般来说,龙王被偷的村子都表示支持,因为下了雨对谁都有好处。说是偷,实际上是借。

赫连喜当即安排黄万福、李木勺二人去草桥村知会此事。因为二人各有亲戚在草桥,商量起来会更有面子。果然二人马到成功,草桥村慨然允诺。

按照规矩,偷龙王的整个过程,必须两头不能见太阳。天未明偷了来,天落黑再还回去。而且,这事须两个年轻人来完成。因为两村相距十多里路,龙王雕像要一直抱在怀里,中途不可以抬,不可以停歇,不可以沾地,没有力气不行。

村里男青年没剩下几个了。吕明涛精神不好,指不上;田来宝是个懒货,也指不上。只有程小石和钟锐了。

钟锐觉得这事挺好玩的,没有拒绝。并且,接受村民的重托,也是取得村民信任的宝贵机会,利于下一步开展工作。

程小石更是责无旁贷,没有二话。

钟锐用手机定好闹铃,次日凌晨三点半爬起床,约齐程小石,两人摸黑徒步奔往草桥村。

两人一路疾行,走出满身大汗,进了草桥村,寻到龙王庙,先对着龙王爷磕三个头,告过罪,然后将木质雕像请入一个布口袋。雕像约有四五十斤,两人交替抱在怀里,撒腿疾走。一路上记着赫连喜叮嘱的话,不能回头看,不能乱开玩笑冒渎神灵。

钟锐到底没干过体力活,走没多远就累得胳膊发酸,多亏了程小石,大部分时间是他抱着。

两人回到村子,才五点半,东方刚刚有点发白。赫连喜早已率领众人,在李和尚家门前的空地上安放了一张八仙桌。众人将龙王爷从布口袋里请出来,摆放在供桌中央,前面燃起香火,供上一大块烧肉,一只全鸡,两条鱼,这就是乡下著名的三牲供,另外三盘瓜果。素供也有讲究,只可以是单数。

此时天光初亮。孩子们也揉着惺忪的睡眼赶来瞧热闹。

赫连喜站在最前面,率领一众村民,男前女后,齐行跪拜大礼,满场鸦雀无声。三头磕毕,众人起立,只赫连喜仍在前面长跪不起,面容整肃,对着龙王爷高颂祷语:

天皇皇,地皇皇,四海之内有龙王。

广赐顺润多伟功,旱涝丰歉由你掌。

祈求龙王施恩惠,遍洒瑞雨助凡阳。

待到丰收粮满囤,杀牲唱戏谢龙王……

颂毕,复以前额触地,请龙王爷原谅诓驾之罪。赫连喜口里念叨着,眼睛里竟真的流出泪来,涕泪交加,跟一块木头倾诉衷肠。

仪式结束,赫连喜从地上爬起来,抹掉鼻涕眼泪,拍掉膝盖上的土,转眼又变成了往日喜眉笑眼的有趣的小老头儿。

刚才是“祭神”,接下来要“娱神”,在龙王爷的对面搭台子唱大戏,让龙王爷高兴一下。这也是全村的小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

戏班子是李和尚从浒州的师兄那儿请来的。

剧团开来一部大卡车,三面车厢朝下一放,眨眼变成了戏台。

老人娃娃们都赶来看戏,抢位子,争板凳,人声鼎沸,热闹空前。赫连喜尖着嗓子不住叫喊着,提醒看戏的人不要挤倒龙王爷的桌子。

锣鼓家什一齐敲响,戏开演了。演的是JS梆子的传统剧目《下陈州》。这是一个跟天旱有关的故事。台上一个女子甩着水袖唱道:

陈州一带遭荒旱,滴雨未落整三年。

田地干得裂了缝,河水不流断清泉。

枝头空空叶不见,草根树皮都吃完……

那女子面对着龙王爷直唱得凄凄哀哀,声哽泪咽,恨不得把龙王爷感动得当场流泪才好。龙王爷一流泪,天就下雨了。

大戏直唱到日头平西。

打发走剧团,暮色渐浓,赫连喜又率领众乡亲给龙王爷磕头致谢,然后恭恭敬敬地仍将雕像装入布袋内,让钟锐和程小石抱着,原路归还草桥,安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再一次磕头告了罪才离开。

整个偷龙王的过程宣告结束。几样瓜果供品被小孩子们一哄而上抢了去。而猪肉、整鸡、活鱼则进了赫连喜家的厨房,让老婆子收拾出来,将村里有名望的几个人请来家里喝酒,所有费用由村民公摊。钟锐也在受邀之列。但他跑了两趟草桥太累了,胡乱吃了两筷子就早早回去睡觉了。

老天好像故意跟土城人作对,接下来的几天,天空瓦蓝瓦蓝的,像一匹蓝绸子,蓝得那么彻底,那么纯粹,索性一根云彩丝儿也看不到了。

大家对龙王爷失望极了。认为神仙也不一定靠得住。

赫连喜对大家说:“龙王爷不管咱,看来还得靠咱们自己。”

他动员村里的五个寡妇去“扫坑”和“哭坑”。

“扫坑”和“哭坑”的旧俗,钟锐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识过一回,记得好像是十二个寡妇来“扫坑”和“哭坑”,乃是仿照“杨家将”故事里的“十二寡妇征西”的形式。

钟锐不解地问赫连喜:“不是十二个寡妇吗?怎么缩水了?”

赫连喜笑他:“真是个书呆子!咱们村子小,只凑出来五个寡妇,难道寡妇也要到草桥去借不成?”

周仙枝领衔五名寡妇之首,皆是新衣新鞋,涂脂抹粉,个个打扮得新嫁娘一般,各执条帚、扫把、畚箕、柳筐等物,来到田支书家门前的干涸的水塘里,先焚香磕头,然后各自挥舞手中的条帚、扫把,扫起漫天的尘土,边扫边哭边唱:

老天爷你快睁眼,看俺寡妇多可怜。

没有男人还不算,您还让俺遭大旱。

禾苗庄稼全死净,没法只好来扫坑。

扫的扫来拥的拥,不出三天下满坑。

再等三天你不下,五个寡妇一齐嫁……

在古代,寡妇改嫁是违反天理的事,现在老天大旱,她们就以改嫁来威胁老天,逼他降雨,拯救万姓苍生。

几个寡妇本是假哭做做样子的,但是今天,钟锐惊讶地看到,周仙枝和几个女人哭着哭着,似乎勾起了自家满肚子的伤心事——寡妇们熬日子太难了!——她们突然变成了真哭,丢下手里的条帚,一屁股坐在坑塘里,手摸着脚脖子,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放悲声,直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这种突然发生的景况令赫连喜大为意外,好像事情的性质在起变化,他害怕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赶紧招呼围观的村民们拉她们上来,一场祈雨活动草草收场。

三天过去了,仍然没有出现任何要下雨的迹象。

黄万才端着碗在门口吃饭时,对旁边的邻居说:“赫连喜搞错了,‘扫坑’和‘哭坑’要选忠贞守节的寡妇才有效,周仙枝算什么东西?那是一个让人穿了十八回的破鞋!老天爷气都气死了,要下雨才怪!”

赫连喜是个大胖子,肚皮伸出去老远,以致他想看一眼自己的脚都很困难。他的大肚皮里好像装满了无穷无尽的主意,马上又想出一个新办法——“晒关公”。

在大部分人的概念里,好像关公只是个打仗的将军,跟下雨沾不上边儿。其实不然。据说关公是忠义之神,其忠义之举深深感动玉帝,玉帝乃封他每年有三场私雨,故亦有司雨之效。

赫连喜被众乡邻簇拥着,来到村后的关帝庙,仍然先是上香磕头求告一番,然后才命人移出关公塑像,准备在日头之下暴晒,让他体会到人间的旱情,及早降下甘霖。

哪知这关公的塑像并非木头雕刻的,而是一副泥胎,众人往门外移动时,刚抬了两步,突然“哗嗵”一声,塑像倒在地上,碎成了一摊泥渣渣。众人惊成一团,面面相觑。

这次求雨仍然没有结果。

可是,“赫连喜害死关老爷”的故事,却从此在土城左右的村子流传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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