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如颤抖地闭着眼睛。
幽黑的睫毛。
泪水如星芒般在她如美玉般润白无瑕的面容上蔓延。
慕雪和墨涵也不敢做声,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和胤如一样掉泪。
默然良久,胤如才缓缓睁眼,这一次,她的眼中已写满决绝。
慕雪有些埋怨地说:“皇上赐婚,四阿哥为什么不拒绝呢?”
胤如无奈地回答;“皇室子弟,婚姻向来都不会由我们自己做主,君令如山,父命不从,即为抗旨。我将来也说不定会......”胤如已经说不下去,似是哽咽住。
墨涵听到胤如冷到心底的话语,连忙问:“那您和四阿哥真的......”
胤如没有等她说完,便抢白道:“难道你要我去做破坏别人婚姻的人吗?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即使有违额娘遗命,我也不会去做那种事,我相信额娘会明白我的。”
听到郡主如此果断的话语,慕雪和墨涵知道她决定去遗忘那段时光,忘记那个在她心上烙印般的人。
似乎是想打破这静的凄凉的气氛,又或许是想转移胤如的注意力,慕雪惊叹地说:“十四阿哥的文笔怎么进步那么神速啊,这首诗写得真好。”
胤如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桌上,定格在那张右下角画着蝴蝶的信纸上:“这不是胤禵写的,而是西藏六世**仓央嘉措的一首诗。胤禵在西北打仗,写这封信来也不奇怪。”她努力地不朝那一边望去,抿紧双唇。
突然,她霍的站起,没有回头,是怕看到那四朵令自己痛彻心扉的辛夷吗?对身后的两人道;“把这四样东西都放起来吧!”
月挂苏州,晚饭时,胤如没有吃多少,碗里的饭几乎没有少几粒。福全看到女儿眼里忧伤的神情,知道她在为谁而愁,于是他放下碗筷,温和地对胤如说;“胤如,你皇叔来信,让我们快回京吧。过几天咱们就起程吧!”
听到阿玛这样说,胤如马上收拾起自己眼中的悲伤,笑着对福全点头。
拙政园内,静卧的石桥在水面上打盹,闪闪烁的波光骤然惊醒了清夜。
胤如一个人在园里走着,抬头间发现屋顶有人坐着。一定是阿玛。他又在看天上的星辰,和在天上的额娘说话,告诉她心里的话。于是,胤如以娴熟的轻功轻快地踏上屋顶,坐到福全身边:“阿玛,又想我额娘了。”
两人紧紧依偎,安静的坐在上面。
福全凝望着淡淡星光,对身旁的胤如说:“胤如,你额娘在的时候,我们俩常上屋顶看星星。我记得,你额娘曾对我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在天上有一颗守护着自己的星星。有份礼物,你额娘曾让我在适当的时候交给你,现在,是时候了。”
胤如有些惊喜的看着福全。
福全从袖间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条莹亮的项链,交到胤如掌心。
胤如细细端详,长长的银色链子上,挂着一个星形的吊坠,中间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美丽异常,如同月亮般让人惊叹。胤如感叹,自己的首饰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皇上赏的,各位娘娘送的,自己竟从未见过如此夺目的宝石,如星般莹亮,如水般清澈。
福全指着那颗宝石说:“你额娘说,这颗宝石叫什么钻石,而且很玄乎地说天下独一无二,她说这是她来到这世间时挂在脖子里的。”
福全心疼地看着胤如,她虽然极力在掩饰,但眼底的那丝忧伤还是无法逃过父亲的眼睛:“丫头啊,阿玛今天送这个给你,是想告诉你。或许,你和某人就像两颗流星,注定相遇,去无法交汇,也许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吧。阿玛明白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违背你额娘的遗命,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你额娘一定会明白的,别有心理负担,去寻找属于你的那颗恒星吧。”
胤如攥紧手中的项链,坚定地对福全说:“谢谢阿玛。”
翌日清晨,慕雪和墨涵伺候胤如起来。墨涵不经意间问了一句:“郡主,那您给两位阿哥的回信怎么办啊?”
胤如的眼神淡静如海,可是眼底那丝忧伤真的褪尽了吗?
她离开梳妆台,慢慢地踱至书桌前,握住笔。慕雪和墨涵连忙过来磨墨铺纸。胤如忖了片刻,执笔行书,片刻,清秀婉约的字迹跃然纸上;第一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至相恋;第二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用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胤如慢慢地将它折叠起来。慕雪试图接过那张信纸:“郡主,给我吧,我去寄给四阿哥。”
胤如摇头,淡然的对她道:“不要送到驿馆,万一不小心被四嫂看见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把弦儿抱来吧!”
不一会儿,慕雪就将弦儿抱来了。胤如抚摸着弦儿洁白如雪的羽翼,弦儿的眼珠不时转动着,不知道它常常往来送信的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雪又犹豫着问了一句;“郡主,您真的决定了吗?”
胤如没有回答她,而是温柔的看着弦儿:“弦儿,告诉他,忘了吧。”
然后,胤如走到屋外,将弦儿抛向空中。随着弦儿扑动翅膀,飞向远方,胤如感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纠结了很久的心好像松了,也对,如果要忘记一个人,就要努力去爱上另一个人吧。
胤如调整了一下呼吸,拂去眉梢的那丝忧伤,让自己的眼睛变得如星星般明亮,转身笑着对慕雪和墨涵说:“走吧,快回京了,去给大家买礼物。”
江南小镇的集市上总是忙忙碌碌,可又透着一股说不清的静谧。
胤如驻足在一个手帕摊前,手帕上精致的绣花图案让她爱不释手。
忽然,耳边一阵悲惨的呼喊声;“不要,救命啊,哥哥,救我啊,不要。”
那声音好熟悉,胤如立刻循声望去。只见许多彪壮的大汉正把一个姑娘拖走,那个姑娘拼命地挣脱,眼泪不住的流着,回头对已经关闭的府门呼救。
是那个在街边遇到和自己谈论琴艺的女孩。
胤如立刻冲上前去,慕雪和墨涵紧随其后。
“住手!”一声厉喝划破平静的天际。
几个大汉听到这声音,放慢了脚步,转头望向胤如:“死丫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算哪根葱,少管闲事,要不别怪老子不客气。”
那姑娘眼前一亮:“小姐,救我。”
胤如平缓自若的脸微微一昂,掏出腰牌亮在身前,道:“放肆!”
看到她手中的金牌,所有大汉都吓了一跳,惶惶松开了手。
大汉们傻了眼,窃窃私语道:“郡主,她就是那个有名的胤如郡主。”随后,他们全部胆怯地逃走了。
胤如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担忧地说:“不行,这些人留着终是祸害,慕雪,你照顾她,墨涵,你跟我追。”
“是。”
胤如和墨涵纵身一跃,施展成熟的轻功,很快就追到了那群人,三两下就将他们个个打倒在地。同时,一群侍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臣等救驾来迟,望郡主赎罪。”
胤如此时的眼神中,帝王之家的霸气与威严已完全取代了她平时的温婉与柔情。她严肃地对那群侍卫说:“把这些人交给苏州知府,两天之后,本宫会启程回京。在那之前,让他彻查此事,给本宫一个交代。”
“嗻。”
解决完这里的事后,胤如轻松地走回那姑娘身边。
慕雪已将自己显赫的家世背景都告诉了她。
胤如笑着问她:“上次忘了问你,不知小姐芳名是何?”
那姑娘刚刚定下神来,裣衽为礼:“民女沈岚漪参见郡主。”
“岚漪,这名字真好听。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拉你走啊?”
岚漪脸上滑过一行清泪,转身不舍的望了望那个她住了十七年的沈府,回过头来认真地回答胤如:“我哥哥做生意失败,欠了别人很多债,要把我抵押给那群债主,卖到青楼。”
墨涵无比气愤的说:“天哪,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哥哥啊,简直是衣冠禽兽嘛!”
胤如略微转头;“墨涵,不得失言。”
岚漪苦笑:“他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今天多谢郡主搭救,日后如果有机会,岚漪一定会报答的。”于是便想转身朝沈府走去。
胤如连忙拉住她:“你还要再回去受罪吗,这一次好歹让我碰上了,下一次他再把你抵押给别人怎么办?”
岚漪辛酸的泪水滴到胤如的手背上:“或许这就是命吧。”
胤如心疼的望着她;“你再回去无疑是羊入虎口,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好吗?”
岚漪看着她暖如春阳的笑容,又看了看慕雪和墨涵,她们都微笑着对她点头,除了爹,从没有别人对她这样笑过,她面对的都是沈府里一个个冷若冰霜的面容。
岚漪有些受宠若惊,想要再确认一下,激动地道:“郡主真的愿意收留我?”
“嗯,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走吧!”于是,胤如温柔的挽起她的手臂,四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一起离开了沈府。
安静的夜,星光点点,四个女孩挤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原来,岚漪的父亲是江南的富商,岚漪的亲娘虽为风尘女子,但一直卖艺不卖身,直到遇到岚漪父亲的那一刻。她因难产而死,所以岚漪从小便没了母亲,父亲将她带回了家。因为是私生女,她一直被哥哥姐姐们看不起,在府中受尽欺凌。爹爹死了以后,没有头脑的哥哥做生意失败,没心没肺的他就让今早的一幕发生了。
“郡主,岚漪想求你一件事,不要处置我哥哥。虽然他对我不好,可是他毕竟是我爹爹的儿子,我不想让爹爹在天之灵不安心。”岚漪善良真诚地说。
胤如被她的善良所打动,点了点头,应允了。她不禁暗自感叹:岚漪真是一个单纯的好女孩,只是,如果像她这么天真的女孩跟自己进了宫,她可以逃过宫中的尔虞我诈吗?
岚漪忧忧地说:“其实,我爹爹真正爱的人是我娘,府里的夫人是我爷爷硬要我爹爹娶的,可是两情相悦有什么用,还是冲不破正室和家族的阻隔。”
胤如听到她的话,眼中深黯。两情相悦有什么用,还是冲不破正室和家族的阻隔。
慕雪和墨涵都紧紧地握住岚漪的手:“岚漪,你的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以后和我们在一起不会再受罪了。”
岚漪轻松地笑着说:“嗯,谢谢各位。岚漪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呆在赫赫有名的胤如郡主身边,真是三生有幸。”
胤如不解地问:“赫赫有名,你之前就知道?”
岚漪连连点头:“当然,人人都知道,我大清国有一位和硕胤如郡主,是满蒙汗第一美人,她的智文武容皆是满蒙汗第一,是继孝诚皇后之后第二位四全女子。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技艺达炉火纯青之境,最可贵的是她性格很好,精通医道,对儒佛道三家经典都有独到高深的参悟。”
胤如不觉笑出来,谦逊地说:“其实街坊传言,言过其实。哪有什么独到高深的参悟啊,不过是看了三家学说的著作,有了些自己的拙见罢了。”
岚漪连忙摇头;“才没有夸张呢,前几日见识到了郡主的琴艺,有如天籁,今早又见识到了郡主的武功,真厉害唉。”
“好了,大家早些睡吧。”
裕亲王和胤如郡主回宫,浩荡的队伍开始辘辘前行,奔着皇宫的方向扬尘而去。
为首的马车因疾行而翻扬起蓝色的轻纱帷幔,飘飞着宛若一只华贵的蝴蝶。
福全眼中流转着深邃的目光,担忧地对胤如说;“这次的江南之行,我发现江南的很多富商都和胤禩、胤禟有关系。太子被废,看来皇八子党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夺嫡大战,一定会血雨腥风。不过我们也不弱,因为阿玛答应过你额娘会保护你们兄妹俩。你皇叔看你一回来,一定会留你在宫里住段日子,你从小和八阿哥等人的关系就不好,你从小时候起就被认为是大清未来的皇后,皇八子党一定会把你当作眼中钉,肉中刺。不过,他们暂时还没那个胆。总之,如儿,你万事小心。”
胤如看着阿玛紧缩的双眉,想缓解他的担忧:“嗯,胤如明白,阿玛不必为我担心,我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可是平定四海战功卓著的抚远大将军裕亲王福全的女儿。”
“哈哈。”
“如儿,你的心安之若素了吗,决定全新面对了吗?”福全舒口气问。
胤如依旧攥紧衣角,可这一她好像决定了:“嗯。”
浩荡车队已经离皇宫越来越近,胤如掀起窗幔,似是已经望到了久经风霜毫不褪色的红墙碧瓦,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威严庄肃却又充满甜美回忆的严谨气息,同时也似闻到了御花园传来的阵阵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