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横坤在嘉庭拘留所中又被关了半个来月放出后，经他舅舅何大奎对李珠儿的思想工作，第二年上半年胡横坤同李珠儿结婚。不知是胡横坤慑于法律的威力，还是他顾忌于横窦五地群众对他的斥责，抑或是与李珠儿对他的温存有关，总之，胡横坤从此再也不敢对横窦中学的老师们进行骂詈了。数年后，横窦中学合并到座落于县城的嘉庭城关中学，胡横坤咒骂教师的阴影才在原来横窦中学的老师们的心头逐渐消褪些。
眼看暑奋快要结束，一天傍晚，欧阳秀朵急匆匆地到了娘家，对欧阳芳菁说今天下午，教育局人事局长郝月珠向我办公室打来电话，说把你调到嶂屏中学去。”欧阳芳菁脸上露出几分惊讶，说我在调动报告上要求调到县城中学去，怎么把我调到嶂屏中学？嶂屏中学也是村校，两三个班级，几个教师，这么狭窄的地方……。”欧阳秀朵打断弟弟的话说：“除了横窦中学，靠近县城的中学只有嶂屏中学了。你如果不去，就没有什么地方可调了。听教育局人事科科长郝月珠说，本来教育局想把你调到嘉庭中学去，但是嘉庭中学校长胡柴林不要你，说你这样一个同一伙横窦村民殴打的人物，一旦进了嘉庭中学，闹出事来可不是好玩的。嘉庭中学可是嘉庭县城教育部门的门面，断断不能把你调去坏了门面。郝月珠叫你思前忖后，忖度忖度，到县教育局拿来条令，早点到嶂屏中学报到。”欧阳芳菁听罢，气上心头，说姐，郝月珠同胡柴林是箬竹溪上游的同乡人，很明显是他们串通一气，找借口把我甩到偏僻地方去。”欧阳秀朵沉静地说：“他们两人同你无冤无仇，故意作难你干吗？再说郝月珠巳是快退休的人了，同你作对又有何益？她的老公是县委常委，你扳得动她？连我也只不过是他老公手下的一个兵呢！她在电话里又提醒我，明年师范院校毕业的大学生，统统得分到山里头去。”欧阳芳菁冷笑道骗不识相的人的，每年县城的学校难道不分一批去？听说郝月珠一家住两间公房，一间是她家卧室，一间是供她开杂货店的妹妹住的，兼做接待室，每晚拜访她的人接踵而至。那间接待室的地板上摆满了名酒、香烟，还有各种各样吃的用的值钱的东西。谁能分得清是她妹妹杂货店的东西还是别人送给她的东西？这些东西统统经由她的妹妹的手从杂货店里卖出。一天，一个山里老农为他的当教师的独生女搞调动，把三万块钱撈到一条牡丹的香烟壳中，送到郝月珠的接待室中。临走时，这老农把这放在香烟壳中的三万块钱羞于启口，没作交代。老农走后，第二天郝月珠的妹妹把那条香烟壳当作垃圾扔掉了。开学时，老农见郝月珠没把他的女儿作工作调动，结果上县城闹到郝月珠的办公室，郝月珠只得叫门卫把那老农轰出去了，这一丑剧闹得满城风雨，哪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是没进庙门点过香的人，姐，郝月珠同你打过招呼把我甩到嶂屏中学，已是确实对我作另眼相待的了。”欧阳秀朵无语。欧阳芳菁接而说：“那个胡柴林，不就是在‘**********’结束时，跟着********王为华一班人到我村蹲点的那个脑袋轮廓呈‘字型的借用秘书吗？他为我爸爸生前写了一篇上温州日报的报道，叫作《立下愚公移山志，敢教荒滩变良田》，被王为华指着这篇报道的‘荒滩’两字说不确，应该改为‘沙滩’才对。姐，这个姓胡的现在当了嘉庭县名校的校长，按说是属于革命派掌权的了，怎么是出口新资产阶级的腔调，倒在诬陷我是会败他学校门面，扫他风光！要说我不对，我思前忖后，这一年来，我在横窦中学把一个初中毕业班的学生带领得考了个中考成绩位居全县第一的不对，是在这一点上扫了他的威风，碍了他的眼。”欧阳秀朵说：“你不要再在这里怨天尤人了，向我发牢骚又有什么用？得安心到嶂屏中学干好。对了，郝主任叫我告诉你把你调到嶂屏中学的条令从她办公室拿来，你要早点到嶂屏中学叶际尤校长那里报到，他能收留你，也是对你千分面子万分人情的了。”欧阳芳菁没好声气地说那个郝月珠叫我到她那儿去拿条令，我是不去的。我宁愿被调到山里头去，也不受这股窝獎气。”欧阳秀朵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自己在心中忖度忖度，前后思量一番为好，都这么大的人了，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工作是靠自己干出来的，要好自为之。”说完，回县城去了。
过了几天，郝月珠见欧阳芳菁没有到她办公室中拿条令，便把条令邮寄到他家。欧阳芳菁收到条令，心中忖道：“听说嶂屏中学的叶际尤校长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为了同他搞好关系，使自己今后能在较宽松的环境中工作，我还是在学校还没有开学前向他报到罢。”他上衣口袋中揣了这张条令，找到叶际尤家。
叶校长家住嶂屏村的老屋中，见欧阳芳菁进来，叫他坐下。
叶校长夫人戚云喻给欧阳芳菁泡了杯绿茶，靠在办公桌旁，操着城底腔，字润腔圆地对瓯阳芳菁说：“芳菁，你跑了这么多路，肚子肯定饿了，我去烧点心。”欧阳芳菁连忙摆手，口中连说不饿不饿。从口袋中摸出条令，递给叶际尤。叶际尤接过条令，觑了一下，随手把它放到三门柜里，对他夫人说：“欧阳老师既然说不饿，阿喻，那么大家便道些，剁盘酱油鸡给欧阳老师配酒。”欧阳芳菁又连忙摇手，连说“使不得”。尤校长管自从挂在西装短裤的钥匙串上剔下一把小刀，割下楼板扎上的一只酱油鸡，拎到厨房里剁去。须臾，他端了一小盘酱油鸡，把它放到公事桌上，问欧阳芳菁：“欧阳老师吃什么酒？”欧阳芳菁又连说不会。这时戚秀喻递给他一双卫生筷，他只得拿起筷子，对他们说你们也一块儿吃嘛。”陈际尤说：“我俩已吃过中饭了，你管自吃罢。这酱油鸡是阿喻从城里带来的，味道不错。”
在欧阳芳菁的头脑中，有三对人物的婚姻令他欣赏：一对人物是他尚在部队服役时，一位团部宣传干事同军内医院一位护士的结合故事。那位宣传干事是回族人，身材粗大得象个刘黑塔，参军时就能在军内报纸上发表点文章，“**********”后期被部队保送到一个大学读书。大学毕业后，便一步步地被提升到团宣传干事这个位置上来。他三十来岁的人了，尚未物色到对象。一个六月天，独自逛到宿县的一座林野茂密的山上去摄影，不料中了山中的瘴气，下山后的第二天，他的脸部浮肿，爆出疹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只得住进了宿县的一个军内医院去就医。当天午饭后，一位秀婉端丽的护士，双手端着一个长方形的镀瓷小铁盘，小瓷盘中放着一粒粉红色的红豆般大小的药丸，她走到床边，把小瓷盘放到与床等高的床头柜上，对宣传干事说呶！这种药丸，一天三粒，每次一粒，一日三餐饭后用开水喂下。”宣传干事见那药丸，说了句红豆出南国，厚朴即相思。”护士听罢，停下欲离开病房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自吹自擂，自作多情；当干部的，说话要注意形象。”那宣传干事接茬笑道：“嗬嗬，这可奇怪哩！我是在说自己家乡的生皂荚的厚朴树，又名相思树，皂荚中的粒粒红豆象这粒药丸似的，我这么说，冲犯你什么了？”那护士不再吭声，走了。晚饭后，又是这位护士，手中端着同样的小瓷盘，小瓷盘里放着同样的一粒药丸，改口对宣传干事说：“嗽，饭后点心。”宣传干事这次是故意惹她，说：“点心点心，点着心哩！”那护士无话可回，倒朝他莞尔一笑，双颊露出两个浅窝，端起中午拿来的小瓷盘，走了。就这样一来一往，整整一个星期过去，宣传干事的脸上褪去一层皮，将近好了，两人的关系也牵系在这一来一往中。一天，护士端着小瓷盘，白色的工作服中穿着军装，军装领头的两另红领章把她的脸庞映照得分外俏丽，丰满的胸脯把白色工作服顶得耸起，全身散发着遮挡不住的青春活力。她雄赳赳地走进病房，把小瓷盘放到床头柜上，把放到床头柜上的那个空瓷盘端起，无意识地盖住胸脯，冷不丁地对宣传干事说你明天可以出院了。”宣传干事倒也不甚感惊讶，问护士：“那咱俩的事情也得把它定下来，你看我得送给你什么。”护士说你算是在我面前得了个60分，通过了，送什么东西就不用了。但还要同我一起请假到上海我家里同我爸妈见个面，给我爸妈通个过。”宣传干事不解地问：“你通过了就行了，还要非得你爸妈通过？”护士不事言笑地说听说你们回族人尊奉猪为老祖宗，我是汉族人，我爸妈是接受不了你们回族那一套规矩的。”宣传干事说：“这事情好办。”
两人向部队请了假，到了那护士的上海家中，护士的爸妈见女婿是个高高大大的解放军干部，哪有不乐意的？晚饭时，护士暗中叫爸妈备了这几样菜：一盘韭菜、一盘孛荠白、一盘鹌鹑蛋、--盘炒笋干，当中摆放着一大盔碗烂熟的红烧猪肉，每粒猪肉足有拳头般大。宣传干事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一看这桌菜，心中就明白了：这四盘菜，暗喻着护士是一位一清二白三纯四洁的女子；当中的那大盔碗猪肉则是对他传统信仰的挑战。宣传干事不待向二老打声招呼，接过那护士递来的筷子，夹起猪肉，接连吃了三大块，惹得护士一家大小三口哈哈大笑。就这样，宣传干事同护士就在当年结了婚。第二年护士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孩，比上海牌炼乳罐头上作广告的那个婴儿更可爱。宣传干事给女儿起了乳名叫红豆，并给女儿拍了张照片，把那张照片连同自己写的《红豆的故事》寄给南京军区报纸《前线》编辑部。这时“**********”刚结束，文学上正在提倡打破禁区、推行反思文学，《红豆的故事》连同红豆的照片被登上《前线》报纸，宣传干事同那位护士的爱情逸事便在整个南京军区传开了，当时正在部队服役的欧阳芳菁怎会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