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坑供销社只有一幢二层楼房，一楼为供销社门市部，二楼为职工住所，隶属于古宅镇供销社，只有三四名职工。欧阳芳菁到水坑供销社时，时近中午，见顾客寥寥，少有来往。他见章韵枫在柜台后铺了一张蔑席，蔑席上垫了一条被褥，放着一个枕头，章韵枫同小草正睡在被褥上，两人身上盖了条毛巾毯，正在睡觉。欧阳芳菁想原来水坑供销社清闲到这个程度，怪不得章韵执从无调到县城的念头。”
欧阳芳菁轻轻地叫醒章韵枫，见妻子虽然脸庞瘦削了些，并不象她妹章韵麵所说的那样脸上长了白龙。问你的钱是否不够用了？我原来一月给你五十元来抚养小草，现在再加给你30元，共80元怎么样？我每月工资加奖金共130来块，给你这儿80块，还剩50块，已够我和母亲消费的了。母亲有时到街上去烹烹灯盏糕，每月给她20元也就够了。”章韵枫说你每月给我80元，我牵带着小草也就差不多了。但是你闲下来时也得来这儿来看看我娘儿俩。”欧阳芳菁说县妇联主任到我家来吃田螺，她叫你调到县机关幼儿园去当幼儿教师，你说可以吗？”章韵枫说我实际上高中只读了两年，便不读了，恐怕当幼儿教师有点难。但是，我爸在县展览馆当美工时，他曾经叫我在展览馆里当过学习雷锋的讲解员。究竟在这里好还是到县城幼儿班的好，我现在也说不上去，又做不了主，得同我爸妈商量。”欧阳芳菁从口袋中掏出80元钱，递给章韵枫说：“努，这是这个月我给小草的生活费。”章韵枫收了。欧阳芳菁继而说前些日子，我与弟弟分家，他买了一间我们上屋的山屋，从咱们的三层楼搬出来，我得给他两千八百元。我每月付他80元，现在这笔钱付得差不多了。今后我家的生活会慢慢宽馀起来的。”章韵枫不作声，说这里的厨房是大家轮着烧的，早晨这里的胡主任说：今天中午大家煮羊肉粉干吃，不知可否？”欧阳芳菁说这样甚好。”
吃过羊肉煮粉干午餐，一个白头发、留短胡须的老头，从站在天井中的章韵枫怀里抱去小草，连说爷爷抱抱，爷爷抱抱。”小草用双手不停地抓着他的几根短胡须，那老头又连说：“亲亲爷爷，亲亲爷爷。”小草就用他的脸蛋去亲那老头的胡须茬。欧阳芳菁问章韵枫这老头是谁？”章韵枫说他是我的二夫姨，我二姨妈嫁给他’生了三个女儿，都嫁人了。俩老见到小草，象宝贝似的。我每月给我二姨妈二十元，作为她俩老看管小草的报酬，俩老高兴地不得了。”欧阳芳菁嘟哝道小孩子是不应该给别家老人们带的，不卫生。”可能是章韵枫没听到，不作回答。
到了傍晚，章韵枫对欧阳芳菁说：“明天是星期天，这里的供销社不营业也不要紧。我们同小草到古宅镇我二哥家去玩吧，顺便问问二哥我调到幼儿班去好不好。”欧阳芳菁说：“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到古宅镇还有什么汽车？”章韵枫说：“到公路上看看，搭个三轮卡也是可以的。”欧阳芳菁拗不过妻子，三人走出供销社，到了去古宅镇的公路上，却没见一辆汽车。章韵楓叫住了一辆满载野柴棒的手扶拖拉机，章韵枫飞快地爬上野柴棒，高叫欧阳芳，菁快些抱孩子上来。欧阳芳菁无奈，只得把小草递给章韵枫，慌忙爬上野柴棒。于是，夫妻俩各各一手抓住捆野柴棒的竹箍，让小草躺在野柴棒上，一人扶住小草的腰部，另一人拎住小草的双手，那小草可能是坐这样的拖拉机已坐惯了，也不啼哭，任野柴棒在手扶拖拉机的车斗中左移右晃的。随着手扶拖拉机的突突声，三人有如在荡秋千，真可谓同“床”异梦：小草是小孩子懵懂着不懂事，他认为只要父母在身边，便觉得十分安全；欧阳芳菁提心吊胆地啧啧道简直是在玩命儿！”章韵桝是带小草坐怪了这种充满刺激的手扶拖拉机的，嘻皮笑脸地觉得充满了野趣。
手扶拖拉机突突地到了古宅镇，欧阳芳菁这才嘘了口气，埋怨章韵枫说坐这种手扶拖拉机，你下次不要带小草坐了，好象捡到一个孩子似的太危险了。”章韵枫回了一句下次不坐就是了，你何必诅咒起孩子来。”
夫妻俩就章韵枫调动工作的事同她二哥章校嵚商量。章校嵚是个老高中毕业生，又跑过江湖，见多识广，说依我看韵枫调到县城幼儿园去，这一着棋没着错。供销社的前景不大乐观，你们看看现在古宅镇这条街上，化肥、农药、咸鱼、衣服、肥皂、粮食、针头线脑的，哪样没有？难道象从前似的拿着票子非得到供销社里买不可？我看将来供销社的这一大班人，是不可能坐着'领上头的工资的。再说，为孩子着想也是重要的事。县城学校的教学质贽比咱们山区好。为什么？山区里有的小学连教英语的老师也没有，结果只得不设英语这门课，这就断送了孩子的一生。”欧阳芳菁夫妇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天下午，欧阳芳菁离开水坑村赶回县城，以好上笫二天学校里的课。
欧阳芳菁回到县城家中，把要调动章韵枫工作的事告诉了她母亲。欧阳芳菁母亲对儿子说章韵执是个好高骛远、脾气又不好的人，让她呆在山区好了。调到这儿来，你不怕她同你争吵吗？”欧阳芳菁说妈，我总得为小草着想。”欧阳芳菁母亲说：“调你妻子的事，林武琴主任在其中做生做旦。她是位老同志，人很廉洁。你得懂道理：她从中做工作，颇动脑筋费力气的，你可要到她家里去一趟，表示表示咱们的心意。”欧阳芳菁便到街上买了一只本地番鸭，按照他姐欧阳秀朵给的林武琴家地址，拎着这只番鸭找到了霞市林武琴家。
林武琴家是个古旧的四合院式房屋，房屋中住满了市民。欧阳芳菁进人这座房屋的门第，见林武琴正坐在天井的一条板発上同隔壁邻居们在闲谈。林武琴看着欧阳芳菁手里拎的番鸭，问：“芳菁，番鸭是从哪儿买的，要送到哪里去？”欧阳芳菁说：“从家里街上买的，给您的。”林武琴大大咧咧地说你的事情，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分文不花！你既然从嘉庭县柃到这里来了，那么就解掉它脚上的绳子先放到这道坦里吧。这道坦很密封，逃不到哪儿去。”林武琴这处之泰然的一番表白，使欧阳芳菁感到自在多了。林武琴到家里泡了一玻璃杯茶叶茶，放到欧阳芳菁旁边的一张小茶几上，问欧阳芳菁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欧阳芳菁说我到县城供销联社里去了几趟，供销联社的郑主任已签了字，盖了印，章韵枫的工作关系已迁出供销联社了。我又写了一个调动章韵执工作的报告，附同章韵执从供销联社开出的工作调动单和档案，把它们送到县劳动人事局长张伯元的办公室中，张局长说人事调动的事是由傅青云副局长具体管的。要许多人事调动的人作一起，在局党委会上逐个讨论研究。总而言之，他的话使我听了象水里雾里似的，态度好象不大明了。”林武琴说你不要慌，下个星期一我同你一起到张伯元局长家去走一趟。张局长母亲是个瞎子，给她送点补食吃倒还有个名目。需要的话，你把送给我的这只番鸭送到张局长家中去。咱们见机行事好吗？”欧阳芳菁听罢，抿嘴笑了笑。
星期天晚上，林武琴领着欧阳芳菁到了张伯元局长家。张局长的厨房间设在机关宿舍一楼，里面点着一盏六十支光的电灯，张局长晚饭后正在自己洗着碗镬，锅灶旁的一张板凳上呆呆地坐着他瞎眼的母亲。林武琴便领着欧阳芳菁进人他家的厨房间，叫声“伯元。”张局长说老林，你今晚怎么有空到我家坐坐，有要紧的事吗？”林武琴说：“人闲着，便要到同事家逛逛的。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看你也是一个孝子，接母亲从老家到这儿来。你母亲辛辛苦苦地从山区来到这儿，你得弄些滋补的东西孝敬她老人家。”张局长没作回答。林武琴继而指了指欧阳芳菁对张局长说伯元，他叫欧阳芳菁，我同单位的欧阳秀朵是他的姐姐。他父亲在世时是咱们一位革命老同志，芳菁的妻章韵枫在古宅镇供销社工作，俩夫妻两地分居多年，她想调到县机关幼儿园去。伯元，我们这批人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得找紧时间为群众多干实事，你就把芳菁调来的事办了吧！”张局长说老林，欧阳芳菁妻子要调动的事，我已知道了。但是，局里的事情很多，我总不能为她一个人调动的事开一个专题会议吧！这事具体是由傅青云同志在办理，我明天把章韵枫的档案材料交给傅青云，你们再问一下傅青云就行了。”林武琴说：“可见伯元你办事爽快。事情就这么定了，伯元，我和欧阳芳菁就不再在这儿打扰你了。伯元妈，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张局长母亲的耳朵大概也不大好，没作回答。
林武琴同欧阳芳菁来到大街上，欧阳芳菁要送林主任到车站，林主任说芳菁你别送了，我今晚就在自己的办公室中过夜，办公柜后有一张我的床铺，反正明天还得到县里上班。”欧阳芳菁说：“把您忙得这样子，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林主任，我得送点什么给张局长好？”林武琴笑道不用了。这事我刚才探过张局长的口风了，张伯元这个人是个老实人，我刚才对他说要他给他母亲吃些滋补的东西，他没作声。没作声便意味着他不要你送礼，所以你就不用送什么礼物给他了。再过两三天你到傅青云副局长那里催一催就是了。傅青云这个人也是蛮好的，张伯元局长已经表态，傅青云那里便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你放'I：、去跟他说，也是不耍送礼的。他住在张伯元局长的对街机关宿舍第二幢二楼第一间。”说罢，林武琴同欧阳芳菁相互道了别，她到自己的办公室过夜去了。
第二天晚上，欧阳芳菁去傅青云副局长家去碰傅青云，他到了傅青云家门口，见里面兗着灯，便轻轻地敲了敲门问傅局长在家吗？”房门开处，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探出头来，说：“你找我爸吗？我爸得了感冒，我妈陪他到医院去了。”欧阳芳菁说：“能让我进去等一会儿吗？”小女孩点了点头。欧阳芳菁进了房，坐在公事桌边的一张門万発上，见小女孩容貌娟秀可爱，好象旧版电视剧《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聚精会神地扒在办公桌上在做着语文作业，问：“你读几年级了？”小女孩抬头望了欧阳芳菁一眼，说：“五年级。”又低头继续做她的作业。欧阳芳普看她这样专心致志的样子，想干部子女，教养自然不同。”对小女孩说我建议你晚上在家做作业时，把红领巾摘下来，卺好后放在一定的地方。”小女孩听罢，抱歉似地把唇角向上扬了扬，说：“我爸也叫我这样做的，我给忘了。”说罢，随即解下脖子上的红领巾，并把红领巾摊平，抹去它上面的皱褶，再把它叠平后，放于办公桌的右上角继续做她的作业。这时欧阳芳菁见小女孩的铅笔盒很陈旧，盒盖上的图案已被铁锈腐蚀得斑剥难辨了，又见她作业薄上的字写得端媚工整，不禁说道下次叔叔来，给你买一个盖上印有金陵十二钗图案的新铅笔盒好吗？”小女孩提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欧阳芳菁问：“什么叫金陵十二钗？”欧阳芳蒉说：“就是《红楼梦》中的十二位女子。”小女孩认真地说：“我喜欢有一个金陵十二钗的铅笔盒，但是，我爸爸说过，不能收别人送的礼物。”欧阳芳菁心想：“不能再坐在小女孩旁边影响她做作业了。”便说：“我还是到门外等你爸好。”小女孩点了点头。欧阳芳菁出了房门，顺手把门带上。在外等了半个来钟头，还不见傅局长回家，便轻轻地敲了一下玻璃窗，向撩开窗帘的小女孩把手挥了挥。小女孩也举起一只手，朝欧阳芳菁挥了挥，欧阳芳膂回去了。
第三天晚上九点许，欧阳芳普到了傅青云副局长家门口，见房子里同样亮着灯，敲了敲门，叫道傅局长在家吗？”见一位相貌端丽的三十多岁的妇人开了门，向欧阳芳菁微笑着点了一下头。欧阳芳菁进人房中，那妇人进内间去了。这时，一位四十来岁、脸色白净、举止斯文的男子走出内间，问欧阳芳菁：“你是昨晚来过的欧阳芳菁老师吗？”欧阳芳菁微笑道是的，傅局长。”傅局长说：“我女儿已告诉我，说你昨晚已来过了。你妻子章韵枫要调往县机关幼儿园去的报告和档案，张伯元局长今天已递交给我了。请放心，没有意外的话，她的调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事情很凑巧，下个星期我要到锴里去开会，时间要十来天，我回来后，局里开常委会把你妻子的调动工作的报告通过后，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你所写的调动你妻的报告上已写有你的手机号码，你白天还要上课，晚上就别这样跑来跑去了，怪费力的。”欧阳芳菁说：“傅局长，你的这番话使我放心多了，我不再打扰你，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