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欧阳芳菁对傅局长有一种特别信赖的感觉。十多天后,他很想到傅局长家再问一下妻子调动工作的进程,他又怕再到他家,妨碍了傅局长的休息时间,便耐下心来等待着傅局长的电话,时间就在他煎熬的心理中一天天地度过。
一个星期六中午,章韵枫一只手抱着小草,另一只手牵着一只用络麻绳系着脖子的小白羊,来到县城的山屋中。欧阳芳菁母亲看到孙儿回家,一把把他抱到怀里,连连地亲着小草的脸。欧阳芳菁问章韵枫这头小羊是从哪里牵来的?”章韵枫说是水坑村的二夫姨家送给小草的。”欧阳芳菁说二夫姨家对小草的感情我们是领了,但是,小山羊很难养。一只小山羊,对于我们来说,只不过拿给小孩子玩玩罢了,但是对于一个农户人家来说,小山羊是一种希望、一笔财产啊!二夫姨二姨妈两老送的礼也太重了。再说,你调动的事情还没有办好,我正忙着,还有什么功夫养这只小山羊?”章韵枫不爽地说你说的话虽然没错,但是人家送给小草小山羊,也是一片心意,我怎么好拒绝不要?再说,人家怎知道我要调动,你在忙乎这调动的事?我这次到家中来,这趟路是省不了的:我爸妈对我调动的事,至今还不知道,我得到艺术店里问问我爸妈。”欧阳芳菁不解地说我这段时间,为你调动的事东奔西跑,已经跑了好几个局长家,连县妇联主任林武琴也连夜为你跑。如果你爸妈不同意你调动,你为什么不早些同我说?省得我动了这么多心思、跑了这么多路!再说,如果你这次不调到县机关幼儿园来,连县里一班领导同志的人情面子都没有了,我怎么好向他们一班人交代?”章韵枫说:“把我从古宅镇调下来,是你自己出的主意,又不是我自己想调的。难道我就没权力征求我爸妈的意见吗?我到供销社去的这份工作,还是我爸退休时让我顶替的,大哥二哥大姐小妹都没给他们顶,我爸把自己的工作让我来顶。你自己说说看,我这工作来之不易,我爸妈说一句对我调动工作的看法,你说有没有这个权力?”欧阳芳菁没好声气地说你想不调也好,你爸妈不想你调也好,还是请你们一家人再决个断吧!别等上头调令开下来了,到头来弄得个供销社与幼儿园两头空,等到那时候,就真的迟了。”
公婆给章韵枫烧了煎蛋粉干,又喂了小草的中饭后,章韵枫抱着小草到艺术店去了。直至太阳落山,欧阳芳菁还不见她娘儿俩回来。欧阳芳菁便到了艺术店中,丈母娘一见欧阳芳菁,便责斥欧阳芳菁道我女儿好端端的一份供销社的工作,你要把她调到幼儿班中当保育员,给小孩子擦臀抹屎去?”欧阳芳菁说:“劳动人事局的条令到现在还没有开出来,韵枫在幼儿园中具体干什么工作,是幼儿园中领导定的,当教师还是当保育员,我怎么知道?其实当保育员倒还省力些,平时也省得备课。”丈母娘说如果当保育员,我女儿就不调了。”欧阳芳菁没与韵枫妈争论,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叫章韵楓和儿子回家。
欧阳芳菁抱着小草,在街路上边走边问章韵枫你爸妈对你调动工作到底持什么态度,调还是不调?”章韵枫回答说:“我妈说明天上午再作决定。”欧阳芳菁无奈地想山底出身的人,有些事情,你同他讲讲灵清,也得要三年后才出征。”
第二天早晨,欧阳芳菁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光射到床中被面上的时候,许是九点钟了。他见小草睡在他身旁,妻子却不见了。过了一会儿,章韵执手中拎了牛奶、馒头,对欧阳芳菁说:“起来漱牙洗脸,同小草把牛奶、馒头吃了罢。”欧阳芳菁看章韵枫的脸色,比昨天坦然多了,问:“你爸妈那边对你调动的事,今天怎么个讲法?”章韵枫说调动的事是你出的主意,你就把它搞搞好罢。”欧阳芳菁问:“这么说来,你爸妈同意了?”章韵枫说:“同意了。昨晚我妈到孝佑宫为我求签,抽了个上上大吉签,才同意的。她还说咱们这一家子今后会象花开似地开起来。”欧阳芳菁笑道她老人家碰到一些大事拿捏不下,只得去求签,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幸好抽得上上大吉签,倘若抽了下下签,你调动的事情可就黄了。”章韵枫说调与不调,到底哪门好,谁决断得了?我一听妈说得了个上上签,便来了兴头,刚才到塘堤上的一个算命先生那里去拔牌儿。拔了三张牌儿,算命先生为我解了牌,也说我调动的事是中了好牌。我却对其中的一张烂牌,心中到现在还在惴惴的。”欧阳芳菁说你跟我说说看,是哪三张牌,也让我给你解解罢。”章韵枫说第一张牌是烂田滚捣臼,第二张牌是小孩子爬楼梯,第三张牌是老鼠掉埒缸。”欧阳芳菁说:“烂田滚捣臼是说你调动工作的事虽有一班老干部的鼎力帮助,却使我四处奔跑,吃力劳心,中途又有你妈出面对你调动的事进行质疑,恐怕在下面的调动过程中少不了还有一番周折;小孩子爬楼梯是说你在今后的工作中会在各方面都会得到进步;老鼠掉埒缸嘛,细细地圆起来也是张好牌:倘若老鼠掉器皿,那器皿往往是有瓶颈的盛器,老鼠饿着肚子钻进器皿,吃饱了肚子或者喝足了油,便想爬也爬不出来了,只得撑死在器皿中,可这是大埒缸呀!开口这么大,不管是埒缸中是盛酒还是盛米的,老鼠吃足了东西,便会顺着埒缸蒲盖挂下的蒲丝爬上来。我们平时不是有句比喻人遇到好事,叫作老鼠掉进白米箩吗?老鼠掉埒缸就是老鼠掉进白米箩。”章韵枫说:“老鼠掉埒缸就是老鼠掉埒缸,你怎么辩到什么器皿和萝筐上面去了呢!我定下来调进城里幼儿园去就是了。”下午,章韵枫带上小草要到水坑供销社去,欧阳芳菁把妻儿俩送到车站,等妻儿所乘的汽车开动后才回家。
章韵枫把小山羊留在山屋里由欧阳芳菁饲养。欧阳芳菁每天放学后就带上弯刀,到后山割些青草,给山屋后门外关在原是鸡窝中的小山羊吃。小山羊见到青草,便朝欧阳芳菁咩咩地叫上几声。不久,欧阳芳菁母亲对儿子说:“小山羊因断了奶水,平时又关在屋后,加之吃了湿草,泻了肚,看来活不长了。”一天欧阳芳菁回家,没听见鸡窝中的羊叫声,开房屋后门一看,小山羊已直挺挺地躺在鸡窝中。欧阳芳菁把小山羊的尸体放在一个蛇皮袋中,拎到屋边山上的一并蕃薯园中掩埋后,为小山羊做了一首诗,诗石:
少小失跪辞母来,脖系缰绳声可怜;
当忆随亲啃草日,为表亲情实堪哀。
时隔欧阳芳菁去傅青云副局长家两个月左右,欧阳芳菁忽然接到傅青云的电话,说劳动人事局已把章韵枫的调动工作条令开出去了。欧阳芳菁问:“傅局长,条令被谁收到了?”傅局长说:“我们把条令开到县妇联,现在这条令可能已转到县机关幼儿园去。”欧阳芳菁即刻把手机打到姐姐欧阳秀朵办公室,欧阳秀朵打电话到县机关幼儿园园长夏红花办公室,问夏红花章韵枫调到你园的条令收到了没有?夏红花说不曾收到。欧阳秀朵当天下班后,回山屋同她母亲和弟弟欧阳芳芥商量。欧阳芳菁母亲说你们妇联是县机关幼儿园的领导机关,夏红花是不敢扣住条令不叫韵枫去上班的,定是现在新调来的县妇联主任关绿珠把条令扣住没交给夏红花。秀朵,你同关绿珠的关系怎么样?”欧阳秀朵说这话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冷不热的。林武琴因年龄关系,上面改任她为县妇联调议员,她大多数时间请假在家中,不管县妇联中的事情了。关绿珠从计经委的一个科长一下子调到县妇联当了主任,她对下面区镇里的妇女干部不大熟悉,下面的妇女干部有事,大都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问我怎么办,我就开口把下面平时的一些零碎事情给决定了,关绿珠心里自然不爽,想利用职权扣住章韵枫的条令,不给批示,以显示自己的权力。”母亲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的关绿珠是主角,你在平时的工作中要向她多请示才是。”欧阳芳菁在旁插嘴说:“妈,和尚的头还须别人刺。你出面同关主任说说,关主任心里清爽了,才能在那张纸条上签了字后,把它递给夏红花园长。”欧阳芳菁母亲说韵枫调动这事,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事情已经办到了这个程度,看芳菁对韵枫调动这事又这么浓意,我只得出面对绿珠说一说了。”欧阳秀朵说妈,我参加工作以来,从来对职位看得很淡,想不到关绿珠调到我同一个单位,只有正副之别,她却用职权压我,扣住韵枫的条令,不予办理。”母亲说:“咱们干工作,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一个人的名声好坏,自古以来不以职位大小而论定。比如说岳飞与秦桧,岳飞只不过是一个带兵的将领,秦桧却是宋朝宰相,是岳飞的上级,他的名声却不好。人们到现在还记得他,是依靠着岳飞的好名声才把他的臭名传下来的。我看关绿珠这个人,已是四十开外的人了,长得大手大脚、有模有样的,到现在还有一定的风韵。我看她倒不怎么看大自己,每次早晨她到菜场里手拎一个菜篮子去买菜,碰见我,都主动同我打招呼。可能是她误会了,在心里赌气秀朵没同她打招呼韵枫调进幼儿园的事,殊不知条令开出来了,连秀朵到现在才知道这码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欧阳秀朵听了母亲的这一番话语,就不再叫怨抱屈的了。欧阳芳菁催促说:“妈,你要抓紧时间去关主任家说一下,以免夜长梦多。要什么伴手,我到街上店里买一些来。”欧阳芳菁母亲说:“你姐同绿珠是同一个单位,用什么伴手!倘若这样做,反而被绿珠见怪,说我家把她当外人看。慌什么,等这个星期天,大家都闲下来,我到她家里走一趟就行了。”
星期天中午时分,欧阳芳菁母亲找到关绿珠主任家,见她家是建城路一间面街的五层楼房子。门开着,欧阳芳菁母亲叫了声“关主任”,进得门来,见关绿珠和一个二十相近的青年坐在大堂的四方桌上在吃饭。欧阳芳菁母亲不等关绿珠起身打招呼,对她说关主任真能干,把一间街路面都建成了。”又对她说:“关主任,这孩子是你的后生儿吧!长得长手长脚,一表人材,同你如一个模子印出来一样,将来定有大出息。关主任,你孩子读几年级了?”关绿珠说:“秀朵妈,我儿子在嘉庭中学读高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欧阳芳菁母亲对那一声不吭的青年说到时候你金榜题名,可别忘了叫秀朵阿姨吃喜酒。”说完,又对关绿珠说关主任,我话说不好,今天听我儿芳菁说,从县劳动人事局里开出一张什么纸条,是要我儿媳妇章韵枫到幼儿班去上班的,听说你收到了,你就把那纸条画了罢,以好叫我儿媳去上班,好歹也近便些。”关绿珠忍俊不禁,笑道:“秀朵妈,那张劳动人事局的介绍信我好象收到过,因为事情杂,我不知把它放到哪里去了,你看我的记性。”说罢,站起身来要去找的样子。欧阳芳菁母亲说关主任,你别忙,只管自吃饭好了。其实你画不画又有什么要紧。你在园长面前点个头,或者给园长打个电话,也就够了。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在这儿不吵你了,先走了。”不料关绿珠站起身来,拦住欧阳芳菁母亲说:“秀朵妈,等一等,您在我家吃了点心再走。”欧阳芳菁母亲说我是吃了午饭来的。”关绿珠说:“那也得喝杯茶再走。”关绿珠为芳菁妈泡了杯茶,对儿子说:“你吃好后就到楼上去学习罢。”她儿子上楼后,她对欧阳芳菁母亲说:“秀朵妈,你不是外人,有些话我要同您唠唠。你说做人嘛怎么会劳累担心一辈子呢?我十八岁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在镇里当办事员。因为父亲去世得早,我一个独生女儿,星期天还要回家种田,挑着粪桶担到自留田里去上肥,就这样地把日子一天天地度过去,结婚后,现在到县里工作了,年龄也大了,粪桶担恐怕也挑不动了,儿子的事又来了。他读书成绩不怎么样,明年要考大学,我又得替他担心了。”欧阳芳菁母亲说:“关主任,放心罢。有俗语叫作子母扣儿,看你的天赋,你孩子考个大学是没问题的。现在的大学录取名额在一天天地扩大,你还劳心什么?再说,搞妇联工作也是在干革命工作,到时候你叫周围的同事们帮助帮助,你儿子走上工作岗位是没问题的。”关绿珠说经秀朵妈这么一分析,我的心放宽多了。”两人闲谈了许多话,欧阳芳菁母亲再也没提及儿媳妇章韵执的调动工作条令这件事。
第二天下午,县机关幼儿园园长夏红花打电话给欧阳秀朵,叫她的弟媳妇章韵枫到幼儿园来上班。
章韵枫调进县机关幼儿园的第二年,水坑村的她二夫姨得了癌症,死了。她的二姨妈已是五十出外的人了,虽然对她老伴的死痛哭不已,但也不顾忌山村中贞烈观的影响,嫁到离水坑村十公里的小渠村去了。她的新丈夫原是撑舴艋舟的老大,如今享有退休工资。
令人嗟叹不已的是,傅青云副局长英年早逝,他得的是白血症。他那相貌端丽、风韵犹存的夫人嫁给了一个离休干部。傅家那个姿志秀异的女儿,后来考上了浙江师范大学。欲知端的,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