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城定定地看着温怜,温怜半步不让地冷冷回视,良久之后,叶城艰涩地垂下眉眼,双膝便是一屈。
就在即将跪下的那一瞬,忽然一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托了起来。温怜伸出手暗用内力临空止住了他的跪势。“你听好,”她背过身朝玉座行去,“我可以出手救人。不过你须先辞去官职,入住我公主府。”她一掀裙摆,重新坐下,眼神凌厉。“至于你与苏家的那一纸婚约,自然得作废了。将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是叶城这么骄傲的人?他为了苏小姐,竟然可以对她下跪。温怜借着嘲弄冷酷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酸涩无力。
叶城沉默着,他低着头,温怜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等了片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本宫不爱强人所难。将军若是不愿,本宫绝不强求。”
叶城双手抱拳,声音颤抖地道:“微臣……如公主所愿。”说完似再也呆不下去,转身快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背对着温怜道:“公主莫忘你的承诺,我要苏家上下平安喜乐。”
“放心。只要你一日乖乖听话,他们就一日性命无虞,富贵安康如昔。”
第二日,叶城果然向皇帝上书辞呈。温桓已从温怜处得知她将叶城收为了面首,自然二话不说准了。原本一众大臣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有人看到叶城搬进了华宜公主府,尽都恍然大悟,有人便在心里暗道可惜了一个有才华有前途的大好青年,自甘堕落。
冬日天黑得早,亮得晚。早上睁开眼,窗外还是漆黑一片。冬晨最好眠,如若不是需要上朝的日子,温怜便会在被门外的侍婢叫醒之后,再赖一会儿床。每次要让她起床,都要人在外面温言软语地叫上很多遍。
“殿下……”
“啊——烦死了!起了起了……唔……”温怜翻了个身,皱着眉头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脑袋继续睡。
进来的两个侍婢面面相觑,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啦?公主还没起来吗?”云闲进来看到,二话不说一把掀开温怜的被子,她的手虽然不算冰,但怎么能和暖烘烘的被窝相比?温怜尖叫一声,拍打着欲将她的手扯开。“公主……”“殿下……”
几女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总算帮温怜穿好衣裳。
练武场内,玄衣男子身如惊鸿,剑走游龙,一柄长剑在他手中有如活物,一时只见满堂寒光,剑气如虹。
“啪啪啪——”温怜倚在门口,含笑鼓掌。叶城收势还剑入鞘,转过身来,淡淡道:“殿下。”温怜曼步来到他身前,从怀中掏出绢帕,踮起脚尖,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汗水。她微微笑着,对叶城的不躲不避十分满意。如果他眼里的厌恶可以藏得更好一点就再好不过了。有时候温怜觉得自己生在皇家,打小将察言观色这门技能练得炉火纯青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现在,让她想看不出来叶城的厌恶也不行。
“阿城,今日天气不错,连绵数日的雨雪终于停了。你陪我去北凰山玩如何?”
叶城轻轻颔首。
温怜牵着他的手向门外走去,吩咐下人备马。她瞟了一眼二人两手交握处,笑意更深。
叶城刚搬进来的时候,远没有现在这么听话。他天生傲骨,又多年来跟着马老将军在沙场上明刀明枪地与敌人干仗,从来不晓得怎样屈从权贵。说他是前朝贵族遗子,却不通贵族阶级说话做事的方式手段,竟是刚极易折的性子。温怜让他辞官也是对的,京城的官场真的不适合他。
不过这人哪,只有无欲才能刚硬得起来,一旦有求于人,脊梁自然得软了。叶城自身不好酒色,不慕荣华,没有什么好求的,奈何他有个软肋,就是苏家。苏家是他的恩人,苏小姐更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前未婚妻。温怜只是略施手段,用事实告诉他,她能够救了苏家,自然也能害了苏家,还能让那位苏小姐的下场比没入乐籍成为不能轻易被赎身的妓女更惨。
他便再没有对她口出恶言,甚至拔剑相向了。虽然还是不够柔顺听话,但是偶尔身边的人说两句反对的话,闹点小别扭也不错,这样相处也比较不会腻。温怜骑在马上,看一眼并辔而行的叶城,心中满足自得。
所以说权力,真的是样好东西。
当她不再心心念念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那么要想得到他的人,办法千千万万种,容易得不得了。
是她从前太傻了。
太阳特别明媚,照在地上亮晃晃的。北凰山在京郊,他们出了城一路快马行去。踩在尚有余雪未融的地上,温怜令侍卫们远远地跟着,拉着叶城的手慢慢走。
“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政局动荡不安,父亲被祖母赶下皇位,一家人整日惶惶,不知听谁说祖母要杀了父亲,父亲本来极为害怕,是母亲安慰父亲说:‘皇后的几个儿子除你之外都死了,她如今就剩下你一个亲儿,只要你不威胁到她,她不会斩尽杀绝这么狠毒的。你这么听她的话,说登基就登基,说退位就退位。不会有事的。’后来祖母果然没有杀了父亲,而是把我们一家人贬到青州。青州苦寒,可是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物质上差一点也没什么打紧。”温怜和叶城坐在月牙儿湖边,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天上自在舒卷的白云,漫不经心地闲谈。
“我在青州长到八岁,最喜欢缠着大哥让他抱我给我讲故事。那时候四哥老是溜出府去玩不带我,我就偏偏缠着他,跟他在外面认识了许多平民小孩子呢!”温怜低低笑了一声,“所以说啊,小孩子最是没心没肺。那时母亲之所以没有太管着我们,是因为祖母登基为帝后还是不放心被自己赶得远远的儿子,深怕他有异心,常常派人过来试探父亲。虽然父亲确实无二心,但是如果一个应付不好让使者误会或者得罪了使者,他回去随便向皇帝说句什么不好听的话,轻易便是灭顶之灾。”温怜拔下两株草,纤长的手指灵活地编织了一枚戒指,戴在叶城左手的食指上。她语调平静,说得轻描淡写,叶城却听出其中波澜诡谲,凶险万分,虽然知道最终的结局是温桓不但平安无事,还逼得女帝退位,自己做了皇帝,心还是提了起来,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温怜开口,不由问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