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将双手被制,被卓立格图一腿扫在膝窝,身不由己跪将下去,正是面朝阿尔斯冷的方向。温怜见他一张脸胀得通红,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想到这人耿直方正的火爆脾性,心中叫了一声“不好”。若是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让他生受了这奇耻大辱,只怕还不如杀了他。温怜从心底对这人有些欣赏,这时也不及多想,身形一晃掠到场中,右手化掌为刀削向卓立格图腹部,左手握住李姓武将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托。
卓立格图见她这一掌凌厉凶狠,不敢托大,收势向后一跃。李姓武将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道托在自己的肘部,将下坠之势止住,他顺着这股力道站好,敛了脸上的狼狈,感激地看向温怜。
场下众人绝大多数并未看清方才变故,只是这时见温怜盈盈立于场上,黑底红绣的宫装庄重大气,却压不住那一丝少女娇媚。温怜今日因不是上朝来的,并未改换男装,而是做宫廷女子装扮,站在这样两个大男人之间,更显得身形纤细娇柔,容颜如玉。
场中两个男子知道她方才虽只出了一招,却更显出真功夫来。一手以劲猛之力退敌,一手以柔和之力救友,这漂亮的一削一托同出,足可得见眼前少女功力之高。
“这是怎么回事?以二敌一么?”一个粗犷的声音扯着嗓门说,却是阿尔斯冷身后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温怜微有赧颜,那李姓武官抢着道:“某认输便是,何必多言。”说着,瞪了那说话汉子一眼,向着温怜深深行了一礼,径自下场去。温怜自认鲁莽,向卓立格图赔罪道:“怜贸然打断比武自知有过,然胜负确分,阁下功夫高强,实乃怜平生罕见。”
卓立格图灰黑色的眼珠定定盯着温怜,平声道:“小丫头是个高手,来来来,咱们也来比划比划。”他这样一说,齐朝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一个宦官尖声喝道:“放肆!你这蒙古汉子好生不懂礼数!”阿尔斯冷欠身道:“陛下和公主莫怪,我这属下心思单纯,并不受世俗约束,绝非有意冒犯。”虽是赔罪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却落落自若,神态潇然。
温怜自打第一次见面,已知这人性格,倒没有觉得被冒犯。她心里颇有点跃跃欲试,但毕竟少与人动手,见那么多官员宫人在场下看着,虽是自认武艺更高,仍是有点情怯。犹豫了一瞬,她摇头道:“方才是本宫担心臣下,已经和你告罪了。本宫不欲和你动手。”若是个稍微识趣点的人就应该从温怜换了自称中知道她拿起了天朝公主的架子,这时无论是出于礼仪尊卑还是交际手段,都不应该再勉强。
卓立格图皱眉道:“你瞧我不起么?”温怜也皱眉,感到他们虽然都说的汉话,却在交流上有些沟通障碍。卓立格图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你瞧我不起么?”温怜苦笑摇头。卓立格图点点头:“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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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怜还没反应过来,卓立格图双掌一翻,向她拍来。二人间原本只有两步距离,温怜没料到他不说一声就动手,大惊,向后一个铁板桥,堪堪避过。
这下变起突然,不仅是温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场下大齐的一干人等也都没有想到。他们习惯了在比武的时候看双方立定站好,摆好起手式,一方道:“请。”另一方说一声“得罪”,这才正式开始。虽然卓立格图之前也没有按这个套路来,可也不应该这样无礼吧?果然是未开化的狄人!
他们嘘了两声,自安静下来,全神贯注看场上比试。只见温怜衣袂飘飞,身姿如蝶,在卓立格图能够活活打死一头成年公牛的重拳下翩然穿飞,说不出的潇洒轻灵。
温怜却是有苦不能言,她身上没有兵刃,惯用的剑法无法施展,若是以双手与卓立格图近身肉搏,却正好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当下她一边在心里暗骂这蒙古蛮子好生野蛮粗暴,一边仗着轻功高妙,在咫尺之地游走,任那拳风擦面,掌风断发,心中杂念渐去。
斗了数十招,卓立格图拳拳生威,却从没有挨到温怜一片衣角,他毕竟先斗了四场,任是天生神力,这时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反观温怜,因为内力精纯深厚,并不显得疲惫,只是神色间格外小心,丝毫不敢给打中一下。
再过了一阵,底下功夫不差的人都瞧出卓立格图已是外强中干,温怜赢他只还需一点时间而已。她这时也瞧出便宜,精神一振,招式陡地凌厉起来,变守为攻,使出分花拂穴手,卓立格图只见眼前少女一双玉手开合若莲,快似闪电,指影条条,往自己气海穴戳来。他大喝一声,两肩微沉,双手向斜下方击出。这一下若是给他碰上,温怜少不得也要折断几根手指。她嘴角一勾,笑道:“来得好!”双手倏然分开上扬,左手拍在卓立格图右肩上,右手食指如同鹰隼骤击长空,狠狠点在卓立格图檀中穴。
卓立格图也非庸手,硬受了温怜拍在肩头的一掌,身形一屈,低头撞来,温怜原本要点他檀中穴的一指就点在了他的头上。
按理说人的头颅也是要害之一,头顶的穴道更多更危险,那卓立格图也不晓得练过什么功夫,温怜只觉得如戳中铁块,食指痛得几乎折断。
莫非是少林的铁头功么?温怜将右手拢回袖中,忍痛与他周旋。很明显那门和铁头功相似的功夫卓立格图并未学到家,也不敢倚仗,加之温怜拍在他肩头那一掌开始显出威力来,卓立格图出拳微慢,左手也仿佛不大灵便。
这两人一招之间各自受伤,倒是谁也没有吃亏。
温桓不懂武功,也瞧出凶险,有心想要叫二人停下,想起方才让卓立格图连胜四场,这时好不容易有人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若是就此作罢,又有示弱之嫌,心里便颇为犹豫。
他这厢君王慈父的心思天人交战,场中二人却是各自再无杂念,卓立格图自艺成以来,还从未碰见对手,这时越打越是兴奋,就算皇帝叫停,也必是不依的。而温怜虽然不若他那样爱武好斗,这时全副心神沉浸其中,也感到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全身毛孔都张开了,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在对方的一招一式中将自己多年所学发挥到极致。她心知此番比斗只是看上去凶险,与从前遇刺又是截然不同,对方招招不留情面,却也不会存心伤她性命,这样的机会,她一生中也不知能得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