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早,穆明孤儿从早市采购回来,见到了在景点大门前站着等他的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满脸神秘,自信地说,孩子,我想和你谈点事,找个地方吧。穆明孤儿抬头看了一眼喜人古丽,喜人古丽把客人让进了花坛后面的毡房,备好茶,出去了。在老太太观察毡房的那么几眼工夫,穆明孤儿快眼把老太太扫了一遍,她的神态和打扮,不像经常出现在景点求他资助的那类老太婆的可怜相。穆明孤儿笑着给客人倒了一碗茶,说,您喝茶。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说,孩子,是麻烦把我带到这里的,我叫吾丽雅提,是外力美元的奶奶,人有麻烦的时候,脸也不害臊了,如果不是这个要命的丑陋,我能上这里找你吗?
穆明孤儿听出了吾丽雅提老太太肚子里的苦水,他想,这个年龄,嘴脸下跪一个陌生的男人,是一个极大的牺牲。外力美元以前是和他在一起开景点的汉子,他的景点也是二十五亩地,东南两面靠白河,而穆明孤儿的位置是最理想的,西南两面靠白河。水是福气,是流动的生命,当年穆明孤儿办地的时候,马里克长老实地查看,要他无论如何要办下这块地,说,旅游是个撑了的事业,游客们主要是哄眼睛,好地段是他们虚荣心的需要,而后才是骗嘴巴。穆明孤儿下了本钱,把这个地段争到手了。
外力美元是个暴发户,没有人知道他的资本的来路,广州跑了一年,回来就铜臭了,各种议论都有,但是没有人能证明他在广州的活动。于是有的朋友逐渐远离他了,唯一的理由是,他开始在他们面前炫富了,三五天请一次客,没有由头,饭菜是极大的浪费,酒是他们没有见过的茅台酒,说是北京的要人们喝的酒。美元这个外号,是那年他从广州回来后,朋友们甩在他脸上的一个侮辱,但是他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外号。甚至在打手机的时候也向对方大叫: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哪个外力哪个外力的,我是外力美元!朋友们问他在那边做的是什么生意,他说是商业秘密,现在是经济时代,不能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现在是隐私值钱的时代!喝酒结账的时候,他故意为难酒家,付美元,那些老板没有见过这种钱币,有人认出颜色和民国时期的纸币相似,就猜是不是国民党的钱。有的血腥老板就顶撞他:你这不是耍我们吗?我这屁股大的餐厅能玩外国人的钱吗?外力美元就改付中国的钱。后来他的景点办不下去了,卖给穆明孤儿了。他是打着景点的旗号,做赌博的买卖,公家的人带着枪来查过三次,第四次罚了一大笔款,把景点封了。他把景点卖给穆明孤儿,把姑娘一样没人碰过的新钱上交,脱身了。那时,穆明孤儿玩了一手,说,哥们儿,我是做干净生意的人,你这个地方是脏过了的,姑娘的价钱和媳妇的价钱历来是不一样的,你的那个算法是不行的,你的赌房脏床所谓漂亮的餐厅厨房,是不能算钱的,因为熏臭了,我的计划是拆了重建,这个也能算钱吗?其实,那些房子和装修,后来他都用上了,只是找来防疫站的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消毒,从自由市场里买来阿不都热斯曼的熏草,熏了三天,算是搞清洁了。因为外力美元经营的时候,****们比赌男们还要多。
吾丽雅提老太太说,孩子,我们羡慕你呀,你一个人长大,做的是千万人的买卖。外力从小是宠大的,现在把我们扔了,是我把他带大的,现在看来,还不如养几头牛呢,现在有的娃娃还不如牲口,他们和牲口比,是靠不住的。外力把我们的院子卖了,带着钱跑广州了,我们不知道情况,现在买主撵我们了,我们没有去处了。这年头,儿女们的家能去吗?我们两人养了八个孩子,但是这八个孩子现在两个娘老子都养不了啊!是不养!我看这养儿育女的事,非常怪,娘老子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啊!孩子们小的时候,我们喜欢得不得了,顶在头上娇宠,现在长大了,我们恨得不得了,拿他们没有办法。再说了,这个丑我们不能给别人讲啊,我们曾经也是阔过的家族啊!现在,我的脸是屁股了,我只能求你了,孩子,借我一笔钱吧,我们想买一套楼房,在灰暗的阁楼里了却残生,我们住庭院潇洒的日子该结束了。但是,我不是空口请求,我要把这么多年来折磨你的那个秘密告诉你,关于你的亲生父母,你去找一个人,她会把你的身世秘密告诉你,这个老妈妈家住河滩街,老人们都认识她,名字叫麦尔艳姆,她会帮助你实现愿望的。其实,我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请求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从孩子们的身上,我们是要不来钱的,那些对我们稍微好一点的孩子,听说我们要想买楼房,给我们编故事诉苦,当年他们最可爱的小嘴巴,现在如此丑陋。
穆明孤儿严肃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吾丽雅提老太太的眼睛,心里开始评判老太太给他带来的这个讯息的价值,是一种伟大的开始呢还是一种善意的游戏?因为这些年,他的身世在民间游荡着变成故事以后,一些人给他撂过一些线索,最后它们都变成了版本残缺的神话。然而现在,他从吾丽雅提老太太的眉宇间和眼神里,似乎看到了一种能安慰他神经的血脉渴望。他答应老太太了,潜在的原因是当年从她孙子外力美元手里买下景点的时候,他落的也不少,而且他也知道外力美元的穷侠气,一旦什么时候熏着美元的味道回来了,他也能像个汉子一样对视他的眼睛。他真诚地向老太太说,大妈,请你放心,外力是我的兄弟,我要帮你,我的钱用在你的烦恼上,那才是真正的好钱,这是我的一个机会,你叫那个买主来找我,院子我买下,给他十万元的赚头,你继续住,我把地契送给你。吾丽雅提老太太的眼睛亮了,稀疏的眉毛也开始精神了,眼珠顿时珠宝一样可爱了,她站了起来,说,孩子,感谢你,我老了,没有能力回报你,但是真主会照亮你的灵魂,我的那些孩子,会害臊的,时间会让他们跪下,他们的孩子会教训他们的。老太太哭着告别了穆明孤儿。
买主来找穆明孤儿了,是位六十多岁的汉子,叫色一提,一张圆滑的脸上,可以看到他奸诈的肚肚肠肠,像日伪时期汉奸的嘴脸,看着让人难受,像误吃了一把苍蝇似的令人恶心。穆明孤儿说,老哥,你买下这个院子,是自己住吗?色一提的眼睛顿时变成了蚂蚱,说,不是的,兄弟,我有房子,冬天有别墅,夏天有乡下的天堂庄园,我是买卖人,有闲钱,有了这样的傻院子,我就买,机会来了就出手,钱挣钱。穆明孤儿说,你应该知道,一个傻孩子,能做这么大的主吗?显然,你是知道的,这个买卖是偷卖。色一提说,是的,我知道,手续齐全,我到院子里看过,我不买干什么?便宜呀!至于他们内部的屎痂痂,和我无关。穆明孤儿说,是的,这是当然,能挣钱就行。但是这里有一个道理,你挣到钱的时候,你做人的原则也就叫金钱强奸了,但是你不会知道这个耻辱,等你知道的时候,时间不会允许你睁开眼睛看世界。色一提说,兄弟,我不讲道理,只讲钱,只有钱是我的地图,我的脚也不是我自己的,它属于亲切的钱。穆明孤儿说,吾丽雅提老太太确实可怜,我以前和她的孙子是朋友,喝过一条河里的净水,我要帮他,你是知道的,这年头帮人就是放血,有哪个大丈夫愿意逞能白花钱呢?所以现在是大丈夫欠缺,急缺,稀缺!没有办法。你要多少赚头?色一提说,十万。穆明孤儿说,显然,你和老太太谈过细节了?色一提说,当然。穆明孤儿答应给色一提十万的赚头。第二天,他一手交钱,一手把地契要回来了。吾丽雅提老太太拿到地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