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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王肃:汉代儒学的终结者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颇为凄婉的故事。

俄耳甫斯为了救被毒蛇咬死的妻子欧律狄克而来到冥国,他美妙的歌声终于打动了冥王,于是被允许带妻子回到人间,但同时得到警告:路上,不要回头。结果,在即将爬出地狱那刻,兴奋的他不自觉回望了妻子一眼,欧律狄克片刻间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自己也因此郁郁寡欢,最终身首异处,在自唱的挽歌里缓缓沉于大海。

发乎真愿,出于赤诚,本为挽狂澜于既倒,结果却倒行逆施,事与愿违,这样让人扼腕的例子,在两汉末年就分别发生在两个王姓之人身上。

一个是政坛上的王莽。

面对汉成、哀帝之际百姓生活凋敝,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的岌岌可危局面,王莽高举儒家王道理想的大旗,以《周礼》为理论依据,以“先王之制”为模板,全面改造社会,以期一扫西汉末年的种种积弊沉疴,希冀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实现儒家向往的“均”、“和”、“安”理想社会。但他最终因食古不化、胶柱鼓瑟,使得天下溃烂至极,混乱至极,潦草地结束了一个闹腾的时代,同时也将自己送上绝路。

另一个是学界的王肃。

针对郑学兴而百学消的局面,以及古今杂糅家法的郑玄之学不可避免地带来的义理相悖,谶纬怪异附会经说,给纯正的儒家学术带来的一些舛误与漏洞,王肃以贯通今古文经学之能,追溯原典,起而校枉,意欲重振儒家雄风。但他却剑走偏锋,不惜用伪造经典的方式攻击郑玄,假借孔子之名兜售自己的学说,结果使自己成为两汉经学的执幡送终人。

开山者的身量固然高大,断送者的背影同样不可小觑。打量他,有着更为宏阔的文化史意义。

宋代诗人卫宗武在《偶成》中写道:“平生梦不遇邯郸,学道求仙兴已阑。旋改诗编入新刻,重寻琴谱发清弹。不惭晚境为寒峻,翻笑当年慕势官。志业无成年及耄,那知身反误儒冠。”

于王肃,确实“旋改诗编入新刻,重寻琴谱发清弹”,但他的晚景却并不寒峻,而且无论在学问还是仕途上,其志业也愈老愈成,但“身反误儒冠”是成立的。这种“误”有着浓郁的歪打正着、无心插柳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他篡著经典,援道入儒,开启了儒学向道学靠拢之路,成为后来正始年间的玄学兴盛的重要过渡,为汉学向魏晋学术风气转变的首位先导。

东汉末年,由于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权,相互霸政,彼此屠杀,加之桓灵之际的党锢之祸,终于引发了黄巾大起义,汉家王室由此一步步走向穷途末路。

与此同时,四海豪强并起,八方诸侯拥兵自重,各霸一方,相互残杀,彼此吞并,竞相觊觎王权。从公元一九〇年董卓废汉少帝,立汉献帝,经过三十多年弱肉强食的血腥厮杀,天下最后形成以曹魏、刘蜀、孙吴军事势力对峙抗衡的三国鼎立局面。

王肃就置身在这个嘈杂纷扰、阴霾遍布、罡风烈烈的大动乱时代。

王肃,字子雍,东海郡郯城人。公元一九五年,汉献帝兴平二年,因父亲王朗时任会稽太守而生于会稽。

此时的天下,更像雨季来临的亚马逊热带雨林,各种凶猛动物蠢蠢欲动,蛇蟒伺机,鳄鱼潜行,兵燹四起,乱作一团。

但相对于苦命的汉献帝,这个躺在会稽太守府内院里的婴儿已是幸运至极。就在这年,十五岁的汉献帝被李傕烧宫殿,掠宫人,开始了他终其一生被人挟持、任人牵颈亡命奔波的傀儡帝王之路。

大厦将倾,作为末代帝王,像承平年代里的皇帝那样养尊处优、一呼百应,已然完全不可能,现实赋予他的,只有丢弃尊严,放下身段,在无情的时代潮流裹挟中随波逐流,载浮载沉。如果他感情丰富一些,顶多再蘸泪写些李煜“往事知多少”的凄楚小词,或像崇祯女儿发些“奈何生于帝王家”的慨叹,剩下的,只有被时代推推搡搡,在历史中踉踉跄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偏安一隅的会稽,很快也被席卷入这场杀声盈野的军阀混战之中。

公元一九六年,袁术攻打刘备夺徐州,曹操诣洛阳挟汉献帝迁许,孙策则在是年攻取会稽。

通经博文且明于世道的太守王朗,“自以身为汉吏,宜保城邑,遂举兵与策战”,结果,被孙策大破,逃到东冶后被俘获。

《三国志·魏志·;王肃传》引《魏略序》说:“从初平之元,至建安之末,天下分崩,人怀苟且,纲纪既衰,儒道尤甚。”

一句“儒道尤甚”,道出了士林的诸般尴尬。

相对此前表现在东汉清流党人身上的诸多持正不屈、慷慨就死、为国赴难的磊落节操,此时在士人身上已然不见。长期的王权旁落,朝廷昏庸,邪佞当道,舆论钳制,文人遭锢,都使得汉王朝在士人心中渐渐失去威信。

大多数士人在经历了长久的犹豫彷徨与痛苦思索之后,渐渐淡漠了家国概念,放弃了原本坚守的儒家以身成仁原则,走向了顺应时势、明哲保身的价值之路。其间,他们艰涩的心路历程,也许只有老舍《茶馆》里常四爷那句著名的台词可以阐发:“我爱大清国,可大清国爱我吗?!”

这便是王朗被捕后,没有为汉王朝守节尽忠,而是选择屈身事敌,立即投降的原因。《三国志·魏志·王朗传》引《献帝春秋》记录下王朗投降后的哀声告饶:“朗惶恐不达,自称降虏。缘前迷谬,被诘惭惧。朗愚浅驽怯,畏危自惊。又无良介,不早自归,于破亡之中,然后委命下吏。身轻罪重,申脰就鞅,蹴足入绊,叱咤听声,东西惟命。”

也许因为这段发自肺腑的话让孙策恻隐之心顿起,也许是因为王朗在士林中久负盛名,小霸王不愿沾染害贤的恶名,于是“诘让而不害”。

自然,含着奶嘴无忧无虑的王肃,于是可以继续生存下去,跟随父亲在乱世里选择政治大树,纳凉祈福。

公元一九八年,建安三年,招揽贤俊的曹操征召王朗,拜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过了三年流移穷困、朝不谋夕日子的王家父子,终于投入了一个结实的政治怀抱中。

王朗的变节投机所起的示范作用是强大的。比如同时期的豫章太守华歆,在孙策攻打豫章之时,他首先的反应也是效忠汉室,选择奋力反抗,但功曹刘壹劝他:“王景兴既汉朝所用,且尔时会稽人众盛强,犹见原恕,明府何虑?”华歆听罢,立即投诚。

那么,成长于颠沛流离末世,深受乃父影响的王肃,在成年之后慨然不顾王道,抛弃儒家情怀,投机于司马氏政治集团,就找到了孕育的温床。

可以说,王朗自投入曹魏集团之始,便仕途亨通,一路扶摇直上。

先是为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魏国初建时,又以军祭酒领魏郡太守,迁少府、奉常、大理。到公元二二〇年正月,曹操死后曹丕即王位,他再次迁升为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同年十月,曹丕称帝践祚后,又改为司空,进封乐平乡侯。

有这样的父亲做依靠,在四海荡覆、万国殄瘁的东汉末年,王肃自然有着绝大多数少年难以想象的幸福生活。这给他少年时期静坐书房,博读群经,提供了一个绝对安稳舒适的环境。

更何况其父王朗,本身就是一位“以通经,拜郎中”的饱学名儒,而且直接师从著名大儒杨赐。杨赐,不是别人,其爷爷杨震,父亲杨秉,皆为一时大儒。杨赐少传家学,笃志博闻,常退居隐约,教授门徒,不答州郡礼命。

幼承家学的王肃,在父亲的影响下,深刻掌握了属于今文经学的杨氏家学。同时,他自己又“善贾、马之学”,崇拜古文经学家贾逵、马融的学说,这又使他深得古文经学的营养,在学养上今古兼收,二学并采。

十八岁时,王肃又向宋忠学习扬雄的《太玄》。

宋忠,东汉末年大儒,曾受命与綦毋闿(字广明)共同编撰《五经章句》,为汉末魏晋时期律学的发展做出贡献,后来因替刘琮向曹操上降表,路过新野时死于关羽手中。

扬雄仿《周易》而作的《太玄》,结构上与《周易》有着本质的区别。

《太玄》和《周易》虽然都认为天道神秘崇高,但《太玄》认为天道并非不可认识与把握。

刘歆曾对扬雄说,《太玄》太深奥,百年后可能要被人盖酱菜缸了。王肃的出现,不仅反击了刘歆的揶揄,更印证了张衡之判,“汉四百岁,《玄》其兴矣!”

关于王肃学《太玄》的经历,《后汉书·;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还有另一说法:“充所作《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始得之,恒秘玩以为谈助。其后,王朗为会稽太守,又得其书,及还许下,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焉。”

到底是跟老师宋忠而学,还是跟父亲王朗而学,这个可以暂且不论,有一点确凿无疑,那就是接触到《太玄》的王肃,立刻为其精深思想所吸引,不仅认真研读《太玄》原著,而且,“更为之解”,对书中的鸿蒙难解之处重新给以自己的阐释。

对《太玄》的深研与倾心,决定了王肃一生的学术走向。

当年,张衡因迷醉于《太玄》而援道融儒,他所取的是扬雄学说之中的老子朴素主义自然观,因而最终使他反对迷信神怪,坚持自然科学立场来抨击谶纬,成为一个卓越的自然科学家。

王肃也因钦服于《太玄》,同样援道释儒,但他所取的却是扬雄学说之中的道家无为而治思想,因而最终使他走向以老庄理论伪托为孔子所说,成为一个谬托圣言、造假贩私的儒家标新立异者。

同样一块面包,被不同的胃消化后,会产生不同的吞食效果。

与前郑玄毕生不仕,将人生的全部岁月悉数交付给学习与探研,在披经读史、览子观集中沉淀并丰富自己不同,王肃因父亲的缘故,很早就步入了权力阶层。

公元二二〇年,曹丕逼迫汉献帝禅位。新朝之中,王朗贵为御史大夫。翌年,踩着父亲肩膀的二十六岁的王肃,便进入曹魏政权集团,担任散骑黄门侍郎。

在《三国志》中,王朗、华歆、钟繇三人被列于一传之中,这不仅仅因为三人同样才华炳焕,俱负雅望,更重要的是在衮衮诸公环立的魏阙,他们三位最为曹丕器重。

魏文帝曾评价三人:“乃一代之伟人,后世殆难继矣。”

有意思的是,钟繇之子钟毓,华歆之子华表,与王朗之子王肃一样,均当过散骑黄门侍郎一职,由此可见散骑黄门侍郎绝不可小觑。《三国志·;崔林传》引《魏名臣奏》就说:“今便已参散骑之选,方使少在吾门下知旨归,便大用之矣。天下之士,欲使皆先历散骑,然后出据州郡。”

先担任散骑黄门侍郎,然后就可出据州郡得到大用,这个政治跳板自然非其表面的五品职衔可以框定。

事实的确如此。公元二二六年曹丕死后,魏明帝曹叡嗣位,王肃迎来了自己仕途上的春天。

一路春风骀荡,一路山花烂漫。公元二二九年,王肃一跃而为散骑常侍,兼任秘书监,崇文观祭酒。

但在这貌似莺歌燕舞、拂绿穿花的春光之行中,却处处暗藏着阴险,布满了玄机,一步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因为,从曹爽、司马懿二人同时成为曹芳的顾命大臣开始,一场以曹爽为代表的曹魏集团与司马家族之间的角逐已经暗自拉开。或者可以说,此时,老谋深算的司马氏父子已经做好了鸠占鹊巢的种种准备,包括他装疯卖傻,包括他隐忍病退。

王肃不会不清楚其间潜伏的种种险恶。但他没有退缩,而是在认真权衡局势之后,颇有远见地自我选择站队——不顾曹氏家族对王家夫子的知遇之恩,勇敢投身到潜力股司马集团之中。

身处“天下分崩,人怀苟且,纲纪既衰,儒道尤甚”的大环境,又深受乃父政治投机影响的王肃,在公元二三一年,将女儿王元姬嫁给了司马昭。

这种政治联姻,如同系着两只蚂蚱的一根线绳,使得王肃必须心系司马集团,否则就可能带来杀身乃至灭门之祸。

事实上,从曹芳公元二三九年即位后,王肃已经作为司马集团中的重要一员,受到曹魏集团的清算。

公元二四〇年,曹爽先发制人,于朝廷之中排挤司马氏。伴随着司马懿去官,王肃则被外放为广平太守,之后被征还,为议郎。此时,大将军曹爽专权,任用何晏、邓飏等人。王肃与太尉蒋济、司农桓范论及时政,王肃正色曰:“此辈即弘恭、石显之属,复称说邪!”曹爽闻之,为此当面斥责何晏等说:“当共慎之!公卿已比诸君前世恶人矣。”可见,王肃虽然此时处于曹氏集团对立面,但依然被曹爽重视之程度。

当然,从中也更可见曹爽的无谋、少识与糊涂程度。面对这样一位猪一样的对手,司马懿东山再起,趁曹爽出城,发动政变,一举剿灭对方,就成了一种历史的必然。

历史是这样走的。

公元二四九年,司马懿掌权。史书中没有王肃在高平陵政变中的记述,但他一定做出了自己应尽的贡献,所以,王肃很快被司马懿擢升为太常,次年荣升光禄勋。

公元二五四年,司马师废曹芳,改立傀儡曹髦为帝。在这个重大政治事件中,王肃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持节兼太常,奉法驾,迎高贵乡公于元城”。可见其在司马集团中所占位置之重。

公元二五五年,司马师死,司马昭继任为大将军,他将以最后胜家的姿态来接管曹家江山,并收拾三足鼎立的天下,归于一晋。

此时,作为天下一哥的老丈人,王肃心中应该一定感慨万千。

如果说王朗委身事吴,大节有亏,但他在最初还有“自以身为汉吏,宜保城邑,遂举兵与策战”的起而迎敌、报效汉室的姿态,最后是在孙策强大武力的镇压下,为求全而失节。

王肃就不同了,从曹操到曹丕、曹叡,曹氏政权始终对王家父子厚爱有加,尤其是曹叡,对王肃格外重用。明帝太和年间,他更是担任散骑常侍,参与内廷机要,并兼领秘书监、崇文观祭酒,为曹魏政权之中负责文化意识形态方面的重要人物。

但后来,王肃却果断站立于推翻曹魏政权的司马阵营中,并为之推波助澜,摇旗呐喊。从这点看,王肃的人品实在比乃父更等而下之。

投身于司马集团之名士多为丧失道义、见利忘义之辈,向来被人诟病。房玄龄著《晋书》时,就痛斥贾充“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谄媚取容”,荀恺则是“无质直之操,唯阿意苟合于荀勖、贾充之间”。王夫之在《读通鉴论》里,对投身司马集团的士人挨个点名,逐一批评,对之不屑之极:“贾充、任恺、冯勖、荀忱、何曾、石苞、王恺、石崇、潘岳之流,皆寡廉鲜耻贪冒骄奢之鄙夫。”

很奇怪,怒气冲冲的他们,都没直接骂王肃。

陈寿评价王肃:“王肃亮直多闻,能析薪哉!”大名士刘寔说王肃:“方于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荣贵而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财物而治身不秽,此三反也。”也均没有对王肃的人品给予鞭挞。也许,是王肃死于公元二五六年,而此时的司马师还没有篡魏,他虽为晋党,未为晋臣的缘由吧。

但我想,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在于王肃当时在知识界的巨大贡献与崇高声望。

多年烽火蔽日,战乱频仍,造成了经学式微,典籍散落,学术大范围荒芜。《三国志·;魏志·;明帝纪》中魏明帝就说:“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进趣,不由典谟,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统治者从自己的立场上已经为儒学失继表示了深切的担忧,以为往圣继绝学、替万世开太平为己任的儒家经师们,其焦灼不安心态更可想见。

王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站了出来。

可能与自己主管意识形态的本体角色有关,他认为要治理国家,就不能离开儒学经典作为支撑力量。所以,面对日渐衰微的经学,他一方面兼容众家,一方面力排成说,先后为《尚书》、《诗经》、《论语》、三《礼》、《左传》等经典作注。

《三国志·魏书·王肃传》说:“初,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于学官,其所论驳朝廷典制、郊祀、宗庙、丧纪、轻重,凡百余篇。时乐安孙叔然,受学郑玄之门,人称东州大儒。征为秘书监,不就。肃集《圣证论》以讥其短玄,叔然驳而释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诗》、《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诸注,又注书十余篇。”

而从《玉函山房辑佚书》中所辑的他的十五种二十一卷著作来看,王肃可谓著述浩繁,是继郑玄之后又一位遍注群经的大家。

最重要的是,王肃所注众经全部被列入官学。学界浅薄者流向来以为,这是由于王肃沾了女婿的光,是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司马昭作用使然。

其实,恰恰相反,是王肃的学说迎合并满足了司马集团的现实政治斗争需要。这就像冯友兰的哲学史自延安时期就独霸大陆学界天空,让跑到台湾的傅斯年等学人对之大摇其头。

学术明星有时和娱乐明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谁最为耀眼,谁最快蹿红,靠的不是闪光灯下的本人实力,而是他背后的拥趸究竟是谁。

王肃学说的全部使命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反驳郑玄。

他在《孔子家语序》中说:“郑玄学行五十载矣。自肃成童,始志于学,而学郑氏学矣。然寻文责实,考其上下,义理不安、违错者多,是以夺而易之。然世未明真款情,而谓其苟驳前师以见异于人。乃慨然而叹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圣人之门方壅不通,孔氏之路枳棘充焉,岂不得开而辟之哉?若无山之者,亦非予之罪也!是以撰经礼,申明其义;及胡论制度,皆据所见而言。”

圣人之门方壅不通,孔氏之路枳棘充焉,为疏通壅塞,清理枳棘,所以我来了。

郑玄打破今古文经界限,遍注群经的同时,因兼取众本,确实存在错乱今文经典家法与师法,而且时有抵牾之处,存在曲解圣意之嫌。王肃捋袖而出,重塑经典的方法,仍是前辈儒之大者们常用的手法,即搬出原典,从源头上厘清前辈所说之误。

但问题是,王肃过于热衷反驳郑玄,甚至到了为反驳而反驳的地步。

比如《礼记·檀弓上》中说:“孔子少孤,不知其(孔子之父)墓。”郑玄对此注解为:“孔子之父郰叔梁纥与颜氏之女征在野合而生孔子,征在耻焉,不告。”这本是句无关痛痒的平常陈述之句,王肃却硬是说“无此事,注记者谬”。他认为:“圣人而不知其父死之与生,生不求养,死不奉祭,斯不然矣。”这就将一件简单的生活琐事上升到了道德层面进行讨论。

还比如《礼记·祭义》中有“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其文王与?”郑玄注解为:“思死者如不欲生,言思亲之深也。如欲色者,以时人于色厚假以喻之。”王肃对此气愤地指责说:“如欲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这就有点泛道德化的上纲上线味道了。

郑玄之学汇今古文经于一体,杂取各家之长,时常会用今文观点解释古文,或以古文观点注解今文,不免使得本就彼此存在观点差异的今古文经典,在其注下,前后多有矛盾,时时存在抵牾。

王肃反驳郑玄,正该拿起当年郑玄反驳何休所用的利器,如何休所说的“入吾室,操吾戈,以伐吾”,以今文观点攻郑氏今文注解之误,以古文观点击郑氏古文阐释之偏,使得丝线分离,各归其正才对。

但王肃却走错了路子,正如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说:“肃尝习今文,而又治贾、马古文学。故其驳郑,或以今文说驳郑之古文,或以古文说驳郑之今文,不知汉学重在颛门,郑君杂糅今古,近人议其败坏家法,肃欲攻郑,正宜分别家法,各还其旧,而辨郑之非,则汉学复明,郑学自废矣。乃肃不惟不知分别,反效郑君而尤甚焉。”

这很尴尬,王肃反驳郑玄,却使得郑玄之学更为大倡。

那么,圣人之门,只能更加“方壅不通”,孔氏之路,也只有更为“枳棘充焉”。

但不能据此完全否定王肃的学术价值。清代的马国翰在所辑《论语王氏义说》序文中公允地说:“肃好攻驳康成,往往强词求胜,前儒多非之。然其说如管仲不死纠难,以为君臣之义,未正成实有特识。乃知古人拔帜自树一垒以与往哲决敌者,夫岂漫无挟持哉?”

一个学者的脚步能走多远,不光与天分、才干、学养有关,学术路数有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皮锡瑞在其《圣证论补评·;自序》中说,王肃攻击郑玄,“必假圣训乃足以夺其席”。抬出孔子,请出子思,甚至搬来孟子、荀子为自己助阵,这当然没什么不好。问题是,王肃为此不惜使出伪造儒家经典的方式,借孔子之口说自己之话,拉大旗作虎皮,这就比较可笑了。

这很像余秋雨在《十万进士》中所讲的那个笑话:

一个胸无点墨的考生,在答卷时为显得自己懂得典故多,学问深,将自己前来考试路上,看到的一个村口有两棵槐树,中间有口井,生生杜撰出“自两槐夹井以来”这么一句,阅卷的考官,看到此处,也陡然一惊,以为是自己不知道的典故,便给予好评,将之取为解元。

王肃没有这么幸运。因为现实总比民间传说靠谱。

可以理解王肃这么做的良苦用心。

东汉末年,三国纷争,群雄逐鹿,随着汉中央政权的名存实亡,曾经占据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学也渐渐淡出,不再让人对之信奉。

公元二二〇年曹丕上台后推行的九品官人之法,又彻底堵上了读书人凭借经学入仕的道路。加之兵燹四起,祸害接连,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严酷的生存环境使得士人于绝望之中开始厌世,道家思潮顺势而入,很快风靡,大有取代儒学之势。杨树达在《汉代老学者考》中统计,当时研究《老子》见诸史集的有名有姓之人就多达五六十家。

儒学,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深刻危机。

正是基于这种危机感,王肃意欲重振儒家昔日雄风。

他清楚知道,无视现实,无视道家学说的兴起,只在儒学框架之中寻求儒学的摆脱困境之路,已不可能。只能顺应形势,援道入儒,改造儒学。

荀子、扬雄、王充都曾这样做过,而且均起到了振衰起弊的效果。王肃也想这样。

但前者宗师们,是将老子的有益于儒学的朴素主义自然观请入儒家思想体系之中,丰富并完善儒学。如扬雄就说过,“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法言·;问道》)。王肃所取的恰恰相反,是老子与儒家积极进取精神相悖的无为观。

油水不融。

如果硬要将油化入水中,那么只能加入乳化剂。王肃所用的乳化手段是——篡改经典。

于是,他煞费苦心地编纂了《孔子家语》、《孔丛子》,用纪实的笔法,让躺倒的孔子、子思们重新站起来,说王肃想说的话。

为了将道家思想名正言顺地拉入儒家学说体系,他先要将老子立为孔子之师,借此为儒道合流寻找依据,进而用道家无为学说来改造儒家的天道观。

孔子曾访问过老子,两位文化巨人有过跨世纪的会晤,史书中有此一笔。

王肃将之大力渲染。在《孔子家语·;观周》中,他颇为形象生动地编造了孔子受教于老子前前后后的具体场面,而且还身临其境,让孔子讲了很多对老子佩服、赞叹的话:

“孔子谓南宫敬叔曰:‘吾闻老聃博古知今,通礼乐之原,明道德之归,则吾师也,今将往矣。’”

“于是喟然曰:‘吾乃今知周公之圣,与周之所以王也。’”

“及去周,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者送人以言。吾虽不能富贵,而窃仁者之号,请送子以言乎!凡当今之士,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讥议人者也。博辩闳达而危其身者,好发人之恶者也。无以有己为人子者,无以恶己为人臣者。’孔子曰:‘敬奉教。’自周反鲁,道弥尊矣,远方弟子之进,盖三千焉。”

确立了道家为儒家师之后,王肃接下来用道家无为学说来改造儒家的天道观。

在《孔子家语·;大昏解》中,他让孔子亲口说:“如日月东西相从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闭而能久,是天道也;无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之,是天道也。”

经过孔子之口说出,从而老子的天道便混入儒家的天道,“无为”观名正言顺了起来。

于是,这种思想便进入了他的治理国家理念之中。

“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者也;能有名誉者,必无以名誉者也。达此,则其利心外矣。”(《孔丛子·抗志》)告诉皇帝如果能去掉利欲之心,名誉之念,那么就会利心于外。

在《孔丛子·杂训》中,他又借子思之口说:“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告诉君王,利欲原属人的正当需求,“人之可使,以有欲也。故欲多者,其所得用亦多;欲少者,其所得用亦少矣”。无为而治的君王应该尽量顺应人们的欲望。

继之,他用老子的思想来重新解释孔子的“礼”,而且让孔子自己说出:

“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诗礼相成,哀乐相生,是以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志气塞于天地,行之充于四海,此之谓五至矣。”“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

从而,老子的天道观鸠占鹊巢,成了孔子的道德观。

七。

身处儒学被围困之时,出于对儒家经学沉沦的考虑,王肃以高度的个人文化自觉,希望通过一己之力,挽救颓势,以道援儒,通过改造儒学,使得儒家学说重居显要学术地位。

这无疑是积极的。

但他不惜伪造经典,生硬借搬道家学说,更假借圣人之口予以理论上的支撑,却对儒学带来了莫大的伤害。道家无为思想的注入,不但无助于儒学的振兴,而且对玄风顿起的东汉末年学界起到了扬帆添力的作用。不仅没有使儒家经学再现昔日荣光,反而于不自觉间成为两汉经学的送终人。

由此,他也走向了自己最初意欲抵达的相反方向,而且越走越远。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他在无为而治思想下派生的“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者也;能有名誉者,必无以名誉者也。达此,则其利心外矣”、“人之可使,以有欲也。故欲多者,其所得用亦多;欲少者,其所得用亦少矣”等论断,因深深符合了正暗自积攒力量,向曹魏王权虎视眈眈,寻找机会图谋不轨的司马集团的现实政治需要,使得王肃所注群经深受司马氏欢迎,并被立为官学,在当时意识形态领域有着巨大的影响。

公元二五六年,魏甘露元年,司马昭此时已全面操控曹魏军政大权,高贵乡公曹髦徒有天子虚名。

十六岁的曹髦有着极好的学问,他到太学与诸儒探讨经义,当谈到《尚书·;尧典》时,帝问曰:“郑玄曰:‘稽古同天,言尧同于天也。’王肃云:‘尧顺考古道而行之。’二义不同,何者为是?”博士庾峻对曰:“先儒所执,各有乖异,臣不足以定之。然洪范称‘三人占,从二人之言’。贾、马及肃皆以为‘顺考古道’。以洪范言之,肃义为长。”帝曰:“仲尼言‘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尧之大美,在乎则天,顺考古道,非其至也。今发篇开义以明圣德,而舍其大,更称其细,岂作者之意邪?”峻对曰:“臣奉遵师说,未喻大义,至于折中,裁之圣思。”

主张郑玄之学的曹髦,认为尧是效法天,不应该是王肃所说的尧顺考古道而行之,但博士庾峻却坚持说“肃义为长”。当曹髦又用孔子“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来反驳时,张口结舌的庾峻虽知理屈,但仍然“奉遵师说”。

从中不难看出王肃学说的影响力在当时是何等之大。当然,更可以通过对经典的不同解释,看到帝王与儒生之间在意识形态上存在的巨大差异。这种差异就是帝王仍然在强调“天命”,天命不可违,要大家顺天之意;而儒生却接受了王肃的思想,“顺考古道而行之”,要效法前世的样子。

这中间隐藏的潜台词是:前世的汉献帝将汉家王权禅让给了曹丕,那么主张效法前世的王肃,其实已经为司马家族从曹魏集团手中接受政权,在理论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果然,司马家族通过三代四个人的不懈努力,于公元二六五年,司马炎效法当初的曹丕,一番假得不能再假的推让之后,志得意满地受禅,改国号为晋。

王学受到重视,并被立为官学,从本质上说,不是儒学的胜利,而是司马氏看到恰合己用,可以为自己将来篡位扫清人们观念障碍的工具。

在敦煌莫高窟的第九十六窟,至今有一尊高达三十五米的弥勒佛像,慈海永航,法相庄严。塑像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历史故事:

自唐高宗以后,武则天实际上已掌握朝廷大权,并于公元六八三年临朝称制,中宗以后的几个君主全为傀儡,但她迫切希望自己登上女皇宝座,只是苦于传统的男尊女卑思想的阻挠。

薛怀义投其所好,及时献上《大云经》,经里记载女主统治国家,最后成佛。于是,一部《大云经》打破了封建正统观念和世俗男尊女卑思想,为她取得帝位的合法性制造了必备的舆论。公元六九〇年武则天称帝,上台后即敕令两京(长安、洛阳)、各州兴建大云寺,专塑弥勒,并总遣千名僧人到各地讲解《大云经》。

公元二五六年,王肃病逝。

死后,他被司马昭授意下的朝廷追赠荣誉称号:卫将军,谥景侯。个中原因,大概正如武则天塑弥勒一样是出于卖力之后的赏赐。

一方面是儒学的捍卫者,另一方面是儒学的掘墓人,他以双重扮相,在儒学发展史中留下了自己硕大而变形的身影。

也许,就像他以儒宗自认,却偏偏生下了个不学无术,只知与石崇斗富炫奢的儿子王恺一样,都是一万个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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