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文学创作有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两大基本风格一样,武侠小说中的武功描写也分写实与奇幻两大基本流派,而唐传奇中的仙剑小说便是开奇幻武功之先河者。
仙剑小说汲取了春秋《墨子》与汉司马迁《游侠列传》等侠义文学的精神,更承继了先秦《山海经》到晋干宝《搜神记》等志怪文学的传统,将二者融合为一体。这类小说中侠士们的武功都带有明显的神魔色彩。如聂隐娘能“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主人舍,以药化之为水”,还有像昆仑奴、红线女的身法疾如闪电、快如旋风,来无影、去无踪,如仙人般飘忽不定。至于那些以玄门奇术降魔捉妖的描写,更是神乎其神。
明清时期,像“三言二拍”、《聊斋志异》等传奇小说中,皆有倚仗仙术行侠除恶的故事,尤其是清代还出现了《济公传》、《绿野仙踪》等神魔派武侠小说。随着这类武侠愈发神化,书中的侠客越来越像神仙,武艺也越来越像法术。
到了民国,还珠楼主以其《蜀山剑侠传》成为了神魔武侠的集大成者。在《蜀山》系列中,人与神的分界被彻底打破,剑侠修炼使用的都是超自然的奇幻武功,武功较量则变成了仙魔斗法,且由地面一直斗到了地心乃至天外。
以《蜀山》系列为代表的奇幻武功,没有了现实中正宗武术的原理、规范、套路、招式等限制,完全靠作家的头脑来自由创造,作者的想象力可以天马行空、恣意逍遥。
比如《蜀山》中的“御剑术”,就是一种用意念驱使宝剑来进行远距离杀伤敌人的武功。而这种超凡的本领,只是诸多剑侠们都会使用的极为普通的技艺。而像隐迹遁形、身剑合一、元神出窍、借尸还魂之类的神通,在书里也不过算寻常而已。还珠楼主笔下的武侠可以任意驱遣风霜雨雪、日月星云、雷电声光等宇宙万象来争斗搏杀,不比《西游记》里的如来佛祖能耐小多少。
剑侠们手中也不再使用刀枪棍棒等常规武器了,而是换成了各种威力巨大的法宝。比如好像给手榴弹加上消声器的“无音神雷”、能够穿透铜墙铁壁的“千叶神雷冲”、足以改变磁场效应的“子午宙光盘”、可放出无坚不摧的死光的“佛火心灯”以及杀伤力不亚于原子弹的“九子阴雷”、“天秘魔雷”、“二行珠”和“混元一气球”等超级爆炸物,有的甚至可以毁灭地球。
还有些奇妙的法宝似乎包含着诸多的当代高科技元素。比如具有录音功能的“吸星神簪”、具有录像功能的“晶球视影”、可用来千里互通讯息的“传音法牌”、类似探测雷达的“灵光回影”、近乎高级机器人的“执役仙童”、犹如间谍卫星可随时监视并传送图像信息的“魔宫照形”,最妙的是“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用它能下海、能上天、还可入地,是比潜水艇和航天飞机都先进多了。
此外,《蜀山》系列中还有许多神奇的内功心法,对后世影响深远,像什么“乾坤大挪移”、“天魔解体”、“天遁传音”、“金刚不坏身法”等,港台武侠作家就时常借用。
应当说,港台新派武侠中的武功主要是对写实派的延续和发展,但为增加小说的传奇性与可读性,也时常添加进一些奇幻武功。就连创作最严谨刻板的梁羽生也承认,自己一些“武技的描写也有夸张得‘离谱’的地方”,“什么冰魄神弹、修罗阴煞功等,已经沾上了神怪的气味了”。他所举的两个例子,均出自他的名作《云海玉弓缘》。“冰魄神弹”是天山派的暗器,用万年寒冰炼成,内含奇寒之气,神弹发出,寒光冷气能凝成雾网;而“修罗阴煞功”是西域的一门邪派奇功,其掌力阴寒至极,渗入对手体内,寒气立即逼至胸口,旋即遍体生凉,血液欲凝。此外梁羽生还创造出雷神掌、化血刀、腐骨掌等邪怪功夫,特别是《武当一剑》中的“呼风唤雨术”,那绝对是地道的奇幻派武功了。
不过与金庸相比,梁羽生还是小巫见大巫了。金庸仅在一部《天龙八部》里就用上了“地行术”、“生死符”、“北冥神功”、“化功大法”、“六脉神剑”、“返老还童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等一系列古怪灵异的武功。而逍遥派无涯子以头顶头将毕生功力都传给虚竹的那段,就更像《蜀山》里的情节了。但这一怪招的发明者应为卧龙生。他在《玉钗盟》中让少林高僧慧生用开顶大法将几十年功力送给了徐元平,使徐瞬间成了一流高手。
古龙的武功虽以日本武士剑道为本,但他《绝代双骄》中的能使全身化为铁石、利器难伤的“化石神功”,绝不可能是东洋绝技。而他在《午夜兰花》中写楚留香解开缠身的丝网化鹤飞去,这就更非一般人类能练就的轻功了。
温瑞安的武功起初是学古龙,比较空灵虚无,后来逐渐变得奇幻化了。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威力超过了重磅炸弹;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则像现代精确制导武器一样追着目标来攻击;再有像白愁飞的“惊神指”、米有桥的“朝天一棍”、沈虎禅的“阿难禅刀”、关七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雷损的“密宗快慢九字诀”、天下第七的“千万个太阳”等武功皆可算作是奇幻之术。至于黄易,那是当代玄幻武侠的鼻祖,笔下的武功就更是神异得匪夷所思了。他的侠客不仅能破空而去,任意遨游天宇,还能以气势、精神穿透空间直探对手心灵,乱敌心神,摧敌意志。
当今的武侠文学,尤其是网络武侠已经是玄幻称霸的天下,所写的武功也愈加神怪离奇。这固然说明中国人的想象力尚未枯竭,但如此将武侠一味地神魔化,最终写的故事情节比《西游记》、《封神榜》还怪诞,人物本领比孙悟空、姜子牙还高强,那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小说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