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岚将那女子扶出门时,赵文昊已经不见了踪影,浓稠的血腥气息中飘出一股辛辣的烈酒香,喜儿在那悬崖边弓着身子,不住地呕吐着,胃里所有的容物都已经被吐干净,现在只能干呕出一些血丝。
她将那女子弄上马车厢,对着狂饮烈酒的赵文昊说了句看好她,忙又来到喜儿身边。想她前世第一经历此种场景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冰冷沁骨的漆黑夜里,她孤身一人,不停地呕吐,直到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旁边却没有一个人作伴。后来足足有一个月时间,什么也吃不下,连喝清水也会暴吐,几次因脱水而自己打点滴补充生理盐水。
她轻轻地拍着喜儿的脊背,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又吐了良久,喜儿回过身来,干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小姐,我没事了,咱们上马车吧!”
尔岚柔声道:“好的,上车喝点酒就好了!”她说完轻轻地拥抱了喜儿,宽慰地拍着她的脊背。
喜儿突然崩溃地抽泣起来,沙哑地哭道:“小姐,双喜好怕!谢谢这时候有你在身边!我真的好怕!”
尔岚柔声安慰道:“有了此次经历,你的心性将变得更加坚韧,以后就好了!有我在,不怕!”
她扶着喜儿回到马车,将她与那半昏迷的女子安置在软椅上躺下,盖上一床被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两人鼻子下嗅了,这两人立马沉沉地睡过去。此时马车能坐的空间被占,已经容不下人了,赵文昊伸手拿下一瓶酒便来到车驾前。
尔岚下车将那石屋中的男子拖了出来,弄上赵文昊曾骑来的那匹马上,找来一捆绳子将他绑了,上到车驾,赶着马车向山下而去,行了十来里地远,找了个避风的弯角停下马车。
此时赵文昊又进车厢去拿了两坛酒来,拍开封泥狂饮着,他那白皙的俊脸泛起一丝潮红,发丝有些凌乱地垂在脸颊上,一双冷酷的瞳子里,狂暴未散。
尔岚轻轻叹息一声,迷蒙地看着远处几点微弱的灯光。赵文昊闻声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她,嘴角一裂,露出一个淡漠至极的浅笑,道:“你叹息什么?没有想到我是如此残忍的一个侩子手吧!”
尔岚看着他那有些狂乱的眼睛,道:“这些人尽都死有余辜,杀了他们本是替天行道,又怎么是侩子手了?你拔剑之后冷绝果断,难道现在心中形成了魔障吗?我叹息的不过是人性罢了,有人说人性本善,亦有人说人性本恶,我只是觉得有些感叹!弱肉强食,本是自然法则,善恶仅仅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道德认知,但这道德在一种自然法则面前却是单薄的,人类始终在道德舆论中鞭笞自身,达到向善的目的,所谓修身养性,大抵不过就是如此了,但这却需要一个安定的社会背景。若没有一个稳定的统治阶层,社会****,老百姓生活疾苦,人们不再修身养性,压制自己人性中贪恋残暴的一面,那么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便凌驾在道德之上,也就自然出现了许多惨绝人寰的恶性事件了。一些人屡次尝到为恶的甜头,但却得不到相应的制裁,便会将善彻底地抛弃,这样的人与丛林中的凶兽无异,失去作为人的良心,他们厮杀同类,甚至可能将同类作为食物,**掳掠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反而给他们带来快感,这样的人从灵魂上来讲,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兽类!人屠宰猪羊牛马何时有过愧疚之心?就算有些心慈之辈不忍看屠宰的现场,但却并不拒绝吃肉!今日这些恶匪被我们灭杀,只因为我们的实力胜过他们!如果我们不杀他们,那么势必有更多的普通人遭到残虐,如果我们废掉他们而留下性命,那么他们将遭到更加残酷的报复,虽然有一部分人能悔过,却也只得带着一颗悔悟的心凄惨地死去!而我们却不是救世主,不能时刻督促着他们改过自新,找不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也许死去是他们最好的归宿吧!说到底,百姓的安定祥和,不是几个人就能改变的,你我纵然有心,但却没有余力!也只能走一步,能解救帮助几人算几人吧!”
尔岚说完这番话,举目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有些唏嘘!姐不过是个穿越之人,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说实在话,管这些人乱成什么样子跟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姐没有那么伟大,想救济天下百姓于水火!姐只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要真的有那番当伟人的心意,把现在的昏君给干掉,自己来把持朝政,凭着脑子中那填塞了二十几年的先进知识思想,改善一下社会现状应该是可以的,或者不干掉昏君也行,混进皇宫中,捞个皇后当当,从生活思想上影响皇帝,就未必不能成就一个明君!
奈何她就这么点出息,实在对那种生活没有一点兴趣!她不需要赞扬,不需要歌颂,只想与自然亲近,没有约束!按说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归宿感,可看着受苦的百姓和这混乱的局势,心中却是很难过的!此时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南宫尧那张玩世不恭的脸来,她感叹道,这个人或许才适合做君主!但帝王家的事却是复杂之极的,并不是有能力的皇子都能上位,那其中错综复杂的厉害关系,连想想也一个头三个大,要是长期生活在这种地方,以尔岚的性情,不疯掉才怪!
她一时陷入自己的思想中,昂头看着夜空,似着迷了一般。赵文昊一边饮酒一边品味着她这段话,黑瞳中的暴戾渐渐散去,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从未出现过的温暖,那冷酷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良久,赵文昊将空酒坛扔进山涧,一声脆响拉回尔岚的神智,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眸,淡笑道:“现在可觉得平静了些?”
赵文昊冷声道:“好多了,今次拔剑饮血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肆意痛快!师父除了教导我修炼,余下的知识一律未讲,每次练功之余也只是默默地和我对饮!想来人性本恶吧,此际我那恶的一面展现无遗!那种感觉令我兴奋痛快,可事后却让我的心战栗害怕!”
尔岚柔声道:“你这种现象是自然反应,不必有心理阴霾,往后注意就行了!人的杀戮之心是天然生成的,本性使然!就像凶猛的狮子老虎一样,杀戮是猛兽的天性,而人实际上是天地间最凶猛的动物,只不过他具备了灵智而已!十几年的独居,你的师父虽然没有为你灌输任何思想,但你却被禁锢束缚了这么多年,一旦爆发出来肯定是恐怖的!只要以后控制那杀戮之心就好了!”
赵文昊点头,喝下一口烈酒,真诚地看着尔岚道:“谢谢你!”
尔岚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夜空,天空无星无月的,漆黑深邃漫无边际。她的目光似乎穿越时空,看向了前世。关于善与恶,她其实并不能解析,前世纠结在这个问题上,最终没能将神偷门建立起来,而年老的师父失望地离去,成了她一生也没能迈过去的障碍。
赵文昊看着尔岚迷离的侧脸,虽然现在的她是一副丑到爆的样子,他的心中却浮现出她不施粉黛,那清丽的无双容颜。这一刻,他突然对她生起许多好奇与敬意来,这样一个纤细的美丽女子,武功不在苦练十八载的自己之下,搞怪之余竟是深邃得叫人看不透!她此刻的这种气质,与师父默默独饮之时意外地相像,那可是八九十岁的老头子啊,她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怎么会给他这种奇怪的感觉?特别是她在谈论善恶的时候,竟让他不自觉地聆听!这种感觉他无疑是很喜欢的,与南宫在一起只觉得热闹,而与她在一起却感觉心中温暖!此时她那看不透的迷蒙神情却让他微皱眉头了,心中奇异地想要了解她此刻在想什么。
饮下一口烈酒,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的他有些艰涩地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尔岚回头微微一笑道:“在想些很久远的事情!还有酒没?给我也来一坛,突然就很想喝酒了!”
赵文昊将身边那坛没开封的酒递了过来,尔岚伸手去接,却触着他的指尖,感觉那么凉,就像摸到冰条一般。
她喝下一口酒,心中仿佛烧起一团烈火,回忆起和师父相依为命的生活。
那时糟老头子身受重伤,又累又饿,凄凉地蜷缩在孤儿院外,她节省一顿饭,将两个热包子递到他嘴边,从而结下师徒缘分。老头子一生坎坷壮丽,拥有一身好本事,曾当过地下党,参过军打过仗,中央情报局里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在特殊时期被人往死里整,到最后落得跛脚残疾,加之他无儿无女,晚年生活十分痛苦。老头子带徒弟严谨苛刻,没少鞭笞她,然而生活上却极为疼爱她,像带亲孙女一样地细心。他每每一边讲着年轻时的风云事迹,一边和假小子似的她对饮,师徒两人不经意间就能喝完一两斤老白干,久之,她也养成了酒鬼似的习惯。
穿越之后她将这习惯隐藏在内心深处,不经意间总会买下许多好酒,偶尔当空洒下一杯,算是祭奠怀念老人。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喝着酒,各自想着心事,一直坐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