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处的先代会开过了,公司的先代会也开过了,四队泥工二班的班长王熙悦师傅当上了公司劳动模范,还在公司的先代会被确定为向省里推荐的劳模。听说,工程处已经上报了王师傅的劳模材料,还由团委的那个女书记执笔写了劳模事迹材料报上去了。
可过了不久,四队党支部何一平书记把刘晓楠叫到了办公室,指着办公桌上的一份材料说:“小刘,你看看,这是他们写的王师傅的事迹材料,被打回来了。”
“怎么,王师傅的事迹达不到省劳模的标准?”刘晓楠问道。
“王师傅的事迹没说的,我们报的劳模业绩材料完全符合省里的标准,可他们写的这个事迹材料,人家上面说太空洞。”何指导员告诉小刘。
“我还在奇怪嘞,怎么没见到谁来队里调查了解,就把王师傅的事迹写成材料了。那真是高手,猜得到王师傅的事。”
“就是团委那个小王写的。她是看了我们上报的王师傅的业绩材料,再加了些政治思想性的东西,就写了个事迹材料。”
“那难怪不空洞。”刘晓楠一边就翻开了那份材料,果然,里面除了四队上报的几个数据外,几乎所有的文章就如喊口号一样,什么“王师傅坚定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什么“王师傅充分发挥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崇高精神”,什么“王师傅坚决抵制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右倾翻案歪风”,等等等等。都是些什么啊,王师傅才不知道这么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嘞。
“何指导员,上次她来我们队里指导宣传工作,就看出那是个没水平的空壳子,也不知怎么就当上工程处的团委书记了。料她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材料来。”刘晓楠一般很少这样讲身边的工友,但对于上面这个与工人根本扯不到一块来的领导,却说出了这样绝对的话。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在企业工作的干部,不能与工人有共同语言,注定是不会赢得工人群众拥护的。
“还不止她。听说这个材料报到公司里,公司又组织了革委会宣传组的几个笔杆子,进行了修改加工,再报到地区革委会,结果还是被打下来了。”
“那王师傅的事迹材料还没报到省里去?不会被他们这样耽误了吧。”刘晓楠有些着急了。
“所以,今天李书记叫我过去商量怎么写好这个材料,我就一把拿了回来。小刘,你写东西向来手快,又是王班长的徒弟,对他的事迹是最了解的,你就抓紧写吧。把王师傅的材料写扎实些,就这最后一次上报了,一定要能通得过。”何一平把希望都放在刘晓楠身上了。
刘晓楠一下就感觉到责任重大,但这也是王师傅上省劳模最后的机会了。既然工程处和公司两级写的东西都不行,那就只有自己最后拼一拼了,一定要尽力把王师傅送到省城的劳动模范大会上去。
“何指导员,我想了一下,他们写的材料被打下来,主要是讲他们写得太空洞了,那我们就从这个问题入手,把王师傅的材料写得扎实些,现实些,符合基层工人的朴素事实。”
“好,这个思路好,我们就写实的,不要那样太花太玄太空的东西。具体你看怎么写呢?”
“我跟王师傅这么多年了,就知道他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干好工作,是因为他思想上朴素地认定,自己是个工人,是个手艺人,拿了国家的工资,就应当尽心尽力地为国家多做事,对得住国家的工资,就应当尽心尽力地把手艺做好,做出个好样子来,不给泥瓦工这一行丢脸。”
“好,尽心尽力为国家做事,这是主人翁精神,工人阶级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尽心尽力地把手艺做好,不给这一行丢脸,这是工人阶级的集体主义荣誉感。好,就从这两个方面,写一些具体的事实,写王师傅讲的实在的话,做的实在的事,应该就行了。”
两个人这样一议论,思路出来了。写实在的东西,正是刘晓楠与王师傅一起工作生活中的事,写起来再顺手不过了。他就着与何指导员说话的当口,一边就伏在办公桌上写出了个初稿。
第二天,刘晓楠又拿着初稿到泥工师傅中间去征求意见。
大伙儿一听刘晓楠读完稿子,就异口同声说:“写得像,一听就知道是写的王师傅”,“没错,写得活灵活现,是我们的王班长”。
王师傅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顺口说了句:“我讲话的口气不是你写的那样。”
刘晓楠一听,对了,何不干脆就用王师傅的口头语写王师傅自己说的话呢,岂不更生动些吗,何必都要改成普通话的说法。
最后,刘晓楠又与何指导员一起,给王师傅的劳模材料安个名称:《国家的工人就是要为国家多干活——记劳动模范王熙悦同志的先进事迹》。
这份材料报上去后,再也没有打回来,而是一路报到了省城。不久,王师傅到省城里参加了全省劳动模范表彰大会。
王师傅从省城里开完会回来,地区、公司、工程处,还有队里,各级的汇报报告会也开过了,就拉着徒弟刘晓楠回家喝酒去。
趁着师母摆桌的时间,王师傅向徒弟介绍他从省城里带回来的劳模奖状和奖品:一张差不多有半张八开纸大的大红色的劳模奖状,一朵开会时披带过的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一只印有全省劳动模范大会纪念字样的大口径的口杯,还有一张上面满是密密麻麻人头的劳模大会合影大照片。
眼睛素来好的刘晓楠,趴在那张大照片上找了半天,还没能找出王师傅在哪里。师母倒是一边摆酒杯子,一边笑话开了:“还省里的大劳模,没得一样实在的东西回来,呵呵。”
“师母,这省劳模荣誉大,是对我师傅这大半辈子为人做事的最大的褒奖,不是谁哪个能得到的。”刘晓楠为师傅解围。
“我看呀,就这朵大红花,要拆开了,可能有好几尺布,看能作什么用吗。”王师母还真把那朵大红花拿在手上掂了掂了,“唔,估计可以给育萍做件衬衣,女孩子穿红的,可以。”
“我才不要嘞,那样大红的颜色,谁穿得出去啊。”小育萍急了,生怕母亲真给她做件大红的衣服。
“哈哈,小萍急了?放心,你妈妈逗你的。师母才不会舍得这朵大红花嘞,她得为师傅收好在箱子底下。”这些年来,刘晓楠算是知道师傅师母这一对老夫妻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