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拉开房门，身上穿着陈小尺的一身黑色休闲服，短是短了点，但他长那副模样估计披块抹布也不会难看。
“你怎么还在发抖啊？”
苏暮没好气道：“现在是冬天好不好，我刚刚才被泼了一桶冷水，现在就穿了件外衣和外裤，谁会不抖！”
她被他说得有些愧疚，讪讪的低下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说：“对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很暖和的！”
说完，她一把拉起苏暮的手就往楼下走，之前第一次被她拽着手上楼的时候，因为气氛比较紧张加之他那时实在被冻得不行，所以并没有多少感觉，甚至刚才在换衣服时他还在想如果不是在那种特殊情况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那么乖乖的被一个小女生牵在后面走，他一定会甩开她的。可是现在陈小立真的再一次大大咧咧拉起他的手往前冲，他却没有按照自己设想的一样做出什么反应。
她拉着他蹑手蹑脚的下了楼，楼梯口正对着的是客厅，侧面则有一个小小窄窄的门廊，一直通到后院。她领他穿过后院，进到一间柴火房里。
“你说的暖和的地方就是这里？”苏暮打量了一下屋内的环境，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浓浓的干燥的灰尘味，再来就是屋内的光线实在差得不行，唯一一扇窗户还被高高堆起的干草垛和砍断的树枝遮得严严实实。靠窗的地方有个两三米宽的灶台，是很原始的那种，下面的火还在旺旺的烧着，不时可以听到噼里啪啦柴火被燃断的声音。等陈小立把那个瓦数大概不足40的灯泡拉亮时，他才渐渐看清屋内的陈设，这间屋子面积不小，但大概只有二分之一被利用起来，也就是灶台这一半，摆着锅架，堆着木柴和一些蔬菜、干货，靠墙那里还有一个古老陈旧的碗柜，隐约看到里面摆着碗碟和调料之类的东西。而远离灶台的另一半，则堆放着一些杂物，上面的灰尘能够说明已经很久没人去碰过它们。
“那天吃的饭……不会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吧？”苏暮皱着眉头问。
陈小立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便无所谓的道：“拜托，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这里好不好！对啊，那天为了招待你做的一桌子菜都是从这里出锅的！怎么你拉肚子了吗！”
苏暮看看她，又看看那黑乎乎的灶台和锅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这里当然没有城市里的厨房那么干净通亮了，但是从柴房里做出来的东西一样也是给人吃的啊，人与人之间本身是没有区别的!”她撅了撅嘴，随便找了张报纸铺到灶台前的地面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并伸手靠近烧得噼噼啪啪的柴火取暖，又开口道：“再说了，你一进来就开始关注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合你意，觉得这里太脏、那里太破，可是你为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从你踏进这屋里的第一秒开始，空气就变得温暖无比了呢？”
听了她的话，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自己，方才还抱着的臂膀此刻已早已松开，冰凉的手掌也逐渐温暖起来，浑身上下早没有了冷缩的难受之感。
“过来坐下吧！”陈小立往旁边铺了张报纸，“反正你穿的是小尺的衣服，弄脏了也没有你的名牌可惜。”
苏暮有些不自然的用手揉了揉鼻子，陈小立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于是他便慢慢走过去坐下。火光明艳，把他们的轮廓映照得无比柔和与真实。她抱着腿，下巴支在弓起的膝盖上，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她的神情安逸而静谧，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扑闪扑闪，眼眸在火光的笼罩下透亮清澈，像是弥漫晚霞中的一轮明月。他注视她良久，然后缓缓收回目光，平静的问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为什么还想要留下来？”
陈小立没有看她，仍旧低垂着双眼看着粗糙的地面，她轻轻笑了笑，说：“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接下来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能介意和生气。”
苏暮皱了皱眉，对她的话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从小就没有妈妈。”她说完这一句便转头看了看他，他的侧脸瞬间有些僵硬起来，她没有打住，继续说道：“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和家庭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是我想它们一定曾经让你感到幸福过！因为失去了以前的那些快乐的时光，所以你才会讨厌现在的一切。”
苏暮没有说话，但寒意却击退周身的温暖从内心里生硬的穿透出来。
“你是不是都不愿意去回忆那些时光？因为你每次一想起来，就会更加感到痛苦。”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和我的问题有关吗？”他忽然冷冷开口问。
“有关。”陈小立笃定的看着他，说：“就算是那样，你舍得让自己失忆么？”
“什么？”他弄不懂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不敢去面对，如果我现在有一碗孟婆汤，你愿意喝下去吗？”她左右看了看，伸手再灶台边够了个小瓷碗，假模假样的端在手中，“你喝掉它，你脑子里所有以前开心和不开心的记忆就都没有了。”
说完，她伸手把碗递到他面前。
他垂眼看了看她手里拿的碗，洁白光亮，能从反光里隐约看见自己，而一些画面就顺着那碗中的影像忽闪出来。
……
“小暮，妈妈喜欢爱笑的孩子哦！你要是不常常笑的话，我就要多喜欢哥哥一点哦！”她蹲在小苏暮的面前，轻轻捏着他的笑脸，满面笑容的说。
“妈，我一见到你就笑的哦！”小大人苏曦也跟着在旁边煽风点火。
小苏暮着急了，立刻生硬的咧了咧嘴角，说道：“那我也笑给你看！不准多喜欢哥啦！”
妈妈看着他半边脸着急，半边脸傻笑的模样，疼惜得不得了，笑着温柔地将他揽进怀里。
……
“哥，下个星期是母亲节，你准备好礼物了吗？”小苏暮趴在枕边，翻着书本问正在桌前写作业的苏曦。
“当然了。”苏曦随意答道。
“那……你送的什么啊？”他装作满不在意的问。
“就是一个……一个礼物啊。”苏曦算着数学题，随便含糊了一句。
小苏暮被他敷衍的不耐烦，干脆把书丢到一边，直接问道：“我就是问你是什么礼物啊！是衣服？化妆品？还是吃的？”
苏曦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打探军情，便笑着起身离开桌子，坐到他旁边。苏暮见自己诡计被识破，便讪讪的拿起书挡在面前。
“我送妈的是我的实践课设计作品，”苏曦扯下他手里的书，坏笑着道：“绝对DIY，商店里的都比不上！”
苏暮瞪他一眼，气鼓鼓的扭身爬下床。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上面是某世界名牌的LOGO，这是一个礼拜前让司机大叔去商场买回来的。他没再多看两眼，便一扬手将它扔进垃圾桶。接下来的几天，他从学校一回家就钻进房间里，吃饭也要佣人喊好几次才下楼，之后，他便制作出了那颗硕大无比的超级糖果。当小苏暮把奇形怪状的糖果举到妈妈面前时，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笑叉了气。他嘟着嘴解释道：“这是我看了很多关于糖果的书籍才制作出来的，找工具的找了好久！”
妈妈忍住笑摸摸他脑袋，问：“那小暮怎么会想到要送这个呢？”
“因为你以前说过啊，我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我最喜欢的东西是糖啊！”他仰着脑袋，声音里还透着稚气。
……
新年除夕夜。
虽然父亲一向很少留在家中陪他们和妈妈，但是这一天，家里还是象征性的团聚了。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苏懿叫醒窝在沙发里已经困得有些迷糊的小苏暮，用少见的溺爱语气问他：“小暮，新年到了，想许什么愿望啊？”
他揉揉眼睛，口齿不清的问：“许了是不是就会实现？”
苏暮点点头。
他转着眼珠子想了想，突然记起很多次经过妈妈的房门都看到她怔怔的望着摆在桌上的她和父亲的照片，眼睛里是连小孩子也看得懂的哀伤。于是他便脱口而出道：“我想你天天回家陪妈妈！因为她每天都看着爸爸的照片发呆！”
话一说完，一旁的母亲便显得局促起来，紧张的抬眼偷看父亲。苏曦也愣了一下，随即，他露出笑容，拍拍他的小脑瓜子，道：“好，爸爸争取帮小暮实现这个新年愿望！”说完，他回头朝满脸意外的她笑笑，并伸手环住她的肩。
苏暮看见妈妈的眼睛里有莹莹的东西在闪动。
……
分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回忆起来却如此清晰，仿若横在昨天。
陈小立看他想得出神，轻轻开口问：“那时候很快乐对不对？”
苏暮被她的声音惊醒，便收了思绪，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回答我的提问。”
她无奈的叹口气，道：“你还是不懂吗？这么说吧，你妈妈送了你一样礼物，就算她现在不在了，就算她的离开给你带来痛苦了，你也不舍得把它扔掉啊！”
苏暮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目光直直的，却有光亮在跳动。
“这就好像这里的村名们，就算这里在怎么穷，发展再怎么落后，可是它送给了大家很多很多年的时光啊！”她的脸上泛起美好的微笑，“人们在这里劳作，插秧、施肥、收割、搬运；在这里玩耍，小孩子在无边的田野里乱跑、年轻人到村口去拉歌去挤着看露天电影、老人家围在你那天送我回来经过的那个大槐树下玩扑克下象棋；还有，他们在这里相亲相爱，你知道那片果林吧，很多年轻人都是在那里暗生的情愫，二表叔和二表婶就是很多年前去摘果子时才结下的缘。他们所有的记忆全都在这里衍生，也会一辈子在这里停留的。”
他默默听着，脑海中想象着她讲述的那些画面，心里便有一种亲切自然的感觉。
“好了，我煽情的台词已经说完了，”她大笑两声，装出一副没正经的样子，半认真半玩笑的问道：“你被我打动了吗？”
苏暮抬眼看看她，说：“我不想再在这里被烟熏了，走了。”
说完，他就真的站起身来向外走去。陈小立心里感到一阵失望，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他问：“喂！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他已经“吱呀”推开了小木门，便在门边略微停了停，道：“我是来跟你讲，我明天就回去了。”
陈小立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隐隐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等她再反应过来时，门已被轻轻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