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桐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倾盆的暴雨已经接连下了五日,前几日野地里还能看到路,现在放眼望去,收入眼底的只有无垠的荒凉。衣衫褴褛的犯人排成队,拖着沉重的铁镣和枷锁在泥泞中前行,雨水浇下来,每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因为连续的浸泡,施桐的双脚已经浮肿,踩在泥水中,她已感觉不到深浅和疼痛。但施桐还不是最糟的,有犯人在流放之前受过严刑拷打,伤口在雨水和泥泞中连续浸泡后,已经开始肿胀化脓。监官和兵卒骑着马,举鞭抽打着走得慢的犯人。有人支撑不住,倒在泥泞中,再也起不来。他们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弃在荒野,等待着雨停之后野兽的觅食。
第七天,雨终于停了,绝望的犯人们看到了久违的阳光。但是老天像是在开玩笑,她以似火的热情过度猛烈地炙烤着大地。气温越来越高,干涸的污泥粘在裤腿上,重若千斤,举步维艰。人群中开始有人中暑,口干舌燥地伏在尘土中呕吐,监官纵马过去,举鞭就抽。
“砰”一声响,有个犯人在施桐一侧倒下。
施桐立刻闻到一阵恶臭——那是伤口化脓腐烂时发出来的气味,她跪在犯人身边,看到了他沉重的铁镣下溃烂的小腿。施桐拨开他脸上篷乱的头发,污秽不堪的面孔隐约是个少年,嘴唇枯涸,裂着口子。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在晕迷中本能地呢喃着,“……水……”
监官骑马过来,一鞭抽在少年身上,“起来!”
少年连眨眼皮的劲儿都没有了,只反复低呤着要水。
监官再一鞭抽下去,施桐一劈手接住了皮鞭,“够了!他已经不行了!”
那监官意想不到,跳下马来,绕着施桐和那少年走了一圈,然后回头叫道,“来人啊!把这个半死不活的小牲畜扔到野地里去喂狗!”
马上有几个小卒过来歪手斜脚地抬那少年。
施桐使劲拽着少年的胳膊,“住手!他还没有死!你们这样做是在杀人!”
监官恼怒地举鞭抽打施桐,但施桐就是不放手。后来监管丢下皮鞭,上来帮着那几个小卒争抢少年的身体。犯人们围着站了一圈,麻木地看着他们的拉扯。
施桐终究敌不过监官和那几名小卒,少年被他们抢了过去,在泥地上拖行一段距离后,小卒们抬起少年的身体,朝野地里掷去,烈日炎炎,风火正盛,少年的身体倒栽在泥中,一动不动。
“你们都是杀人凶手!”施桐放声哭泣。
监官扬起皮鞭,不停地抽在施桐身上。背上的衣服被抽破了,鞭子落在光滑的皮肤上,卷起血肉,一鞭一痕,触目惊心。有几个围观的小卒见到施桐露出来的底衣,猥亵地笑着。
施桐双臂抱胸,蜷在地上,任鞭子如何落下,她都只呆滞地看着那刺眼的烈日。她相信自己就要死了。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施桐听到了一个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声音,“住手!”
围观的犯人和士卒扭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人一骑自南方疾驰过来,马后不远处跟着一辆马车,同样朝这边驶来。说话的是那在前骑马的人。
那人在数丈开外便从马上跃了下来,众人只一眨眼,便见到他的身影到了跟前。
他二十多岁模样,身材修长,着一身青色长袍,冠巾束发,清俊儒雅。
监官回过神来,“哪来的野种?敢管大爷的嫌事?!”
那人微蹙峻眉,摇头自语,“污言秽语,脏了耳朵。”
监官恼怒,举鞭就抽,但手中马上就落了空,他扭头一看,手里的皮鞭却不知被人如何夺了去,再朝那人望去,却见他正笑吟吟地拿着自己的皮鞭晃荡。手法之快,居然让人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的。
监官惊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是什么人?识相的滚一边去,不要挡了官爷的道,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将鞭子一甩,“还给你。”
监官跳起来伸手抓住了鞭柄,鞭尾却在脸上扫过,留下一条荫红的血印。
“臭小子!老子和你拼了!”监官恼羞成怒。
那人一笑,扬手阻住了他的攻势。他从怀中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监官,却是一道令牌。
监官将令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番,渐渐脸色涨得通红,后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参见宣抚使大人,小人刚刚多有冒犯,求大人饶恕!”
那人收回递给他的令牌,朝地上的施桐看了看,“她犯了什么错?”
监官吱唔,“这个……她不服管教,蛊惑人心……”
那人皱眉反问,“是吗?”
监官迟疑不敢出声,这时那后面的马车驶近了,赶车的仆人掀起车帘。
那人马上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扶那车中要下来的人。
下来的人却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清丽脱俗,绫罗缎裙,柔桡轻曼,翩若惊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过去,监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这样美丽的女子会是世间的人物。
“长弈哥哥,怎么了?”她的声音婉转清扬,有如天籁。
那人的神情立刻变得温和,他扶着那女子走到施桐跟前来,微笑着说,“有不要脸的人在欺负姑娘家呢。”
她看着施桐,美丽的眼里流露出伤感。她蹲下身去,怜惜而温柔地擦拭着施桐身上的伤痕,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那画面极美似的。
“宝芝,拿件衣裳来。”她回头对后面下车来的丫鬟模样的女子说道。
那丫鬟马上从车里拿来一件绿色锦衫,她接过去,温柔地披在施桐身上。
施桐疼痛交加,在她温暖的注视下晕了过去。
那男子递上水囊,她拿起来,一滴一滴地喂施桐喝下去。
施桐再度睁开眼来,那女子带笑地看着她,“好些了吗?”她问。
施桐微微点头,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那女子温柔地为她拭泪,“好了,不要害怕,都过去了,你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