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抬脚迈入闹市之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转而有些发愣。“我干嘛这么火大?我冲下楼来做什么?”她埋着脑袋,一边琢磨着自己诡异的行为,一边不受控制的抬脚往前走。
一刻钟很快便过去了,她也不知不觉走出去了好一段路,不过她始终没把那俩问题弄清楚,然而这种追根究底的执著在拐进一条集贸小街后瞬间消失殆尽。
小街与外面的主街相比,繁华少了许多,但攒动的人头、热闹的喧哗却是只增不减。街面狭窄,两旁房屋矮小陈旧,生意人都把摊子摆在自家门前,有的挂了粗陋牌匾、摊桌四周用帛布装饰,上面写有产品介绍等相关的东西;有的只是简简单单横了一辆板车,老板斜倚在车头吆喝;还有的摊位较大,摆出了桌椅板凳,这些多半是茶食一类;当然,也有一张劣布铺在地下,上面摆满各种玩意儿的地毯。总之,这夜市上挤满了各种商家,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心韵好奇的四处张望,一会儿去小吃摊前混混嘴,一会儿又挤进观看杂耍的人群里跟着大家拍手凑热闹。不过那人的特技耍得可真好,这么长的一柄利剑竟然硬生生的吞到了肚子里,真是不可思议!看他一寸一寸推着剑柄往下咽,心韵吓得捂着半边脸把头扭向一边,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从一处院门出来,然后站在门外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待他走远之后,院门才缓缓关上。由于角度不便,心韵看不见门里的人是何模样,她心里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而且还跟这样的寻常人家打交道。不过转念想想,也许是什么巧合罢了,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于是她回过头继续观看,此时剑已经吞完,师傅转而耍起火球。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右肩被人拍了两拍。
“别挤啦!我也要看呢。”她向前躲了躲,心想着我好不容易才挤进来,谁都别想让我让路插队!岂料没过几秒,那只手直接伸上来搭在自己肩上,动也不动了。这下心韵彻底恼了,猛地一转身大吼道:“想看戏不会早点来啊?没看姑奶奶我——”前半句她嗓门吼得极大,后半句话却像鱼刺一样生生卡在喉咙里,一直到灌了好几口寒风进肚,她才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将张得老大的嘴巴闭上。
辑策手背在身后,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戏谑的意味,接过她话问:“姑奶奶你如何?”
马蹄声清脆,闹市在车后渐渐远去,车里越发安静起来。心韵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脑袋埋得几乎要缩到领口里去了,两只手不停拽着衣角打转,像一只偷灯油被猫捉到的小老鼠。
辑策坐在对面,看着她把衣角揉得皱皱巴巴,尔后嘴角扯出一丝浅笑。诸存智在旁侧坐着,不知道方才自己没跟去的那一段发生了什么,会让心韵有这副心虚模样。莫不是她闯了什么祸?打量着九爷面上并没有明显的愠怒神色,他赔起笑脸问:“九爷许久没有到街市上游玩,这一路可有遇见什么趣事?”
辑策目光不转,头微微偏了偏:“趣事没有,雅事倒有一桩。”
诸存智欠了欠身子:“可否让奴才们耳濡一番?”
“方才在茶楼遇见一位叫做音佳的姑娘,姿容姣好,琴技了得,”他不动声色的瞟一眼心韵,“性子恬淡温婉,谈吐落落大方,本王与她相谈甚欢。”
“什么茶楼里遇见的,明明是青楼里招来的……”心韵胸中不知从哪窜出一股闷气,话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人听见。
大管家正欲张口训斥,辑策忽回道:“刚才你不是还对她们怜惜不已,怎么现在却讥讽起来?”
心韵别过头:“我又没讥讽她们。”
“那就是在讥讽我喽?”他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耐心架势,“说说看,我是哪里不顺你的眼了?”
“九爷——”诸存智觉得不妥,出声想要劝止,却被他抬手打断。
心韵挪了挪屁股,将身子坐得更正一些,闷声道:“九爷今次是第一次见那音佳姑娘,就如此大夸特夸,未免太轻浮些了罢?”
他挑了挑眉,眼中笑意不减:“你说我轻浮?”
心韵嘟了嘟嘴:“说什么国色天香、才艺双全,我看啊,不过都是些层面上的东西!”
他在心里暗笑一声,问:“我何时用过那两个词了?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我……”她本想反驳,可仔细回想一下,他好像真的没说过这两个形容词,于是顿时哑然。
辑策扫她一眼,心中还是有忍不住的笑意:“那你说说,什么才不是层面上的东西?”
“那、那自然是人心啊!起码要心地善良、心思单纯吧!”
他若有其事的点点头:“不过,我觉得音佳姑娘她也是很善良、很单纯的呀。”
“你——”
“心韵,休得无礼!”诸存智看她瞪圆了眼睛直呼九爷为“你”,连忙出口训斥,心想这丫头真是一点奴性都没有,胆子够大。
心韵强忍着把话咽回肚子里,心里却还是憋了几口闷气,本想着自己压压火就算了,哪知九王爷还偏偏不肯放过自己。他偏头笑问道:“就算是我看错了吧,你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你究竟……”他故意把话拖得意味深长,“在气些什么?”
“我……”被他这么一问,她顿时怔住,对啊,我为什么要生气呢?音佳姑娘好或不好,九爷如何看她,这明明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这火气是在哪里被点燃的呢?在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她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我……我……是因为……”她迅速的开动起小脑,希望能找出些听得过去的措辞,“其实是因为十四爷啦!”她忽然干笑一声,“这段时间经常同十四爷处在一起,常听他讲一些自己的故事。他告诉我他曾经被人刺杀过两回呢!好在最后都有惊无险,真是福大命大!”她开始感慨起来,显然没有注意到话已偏题。
辑策在听到她口中蹦出十四弟的时候,面上笑意已然淡去几分,他淡淡开口问:“所以呢?”
“所以啊,他的那些故事让我认识到世道险恶,像九爷这样的重要人物须要多加提防才行。音佳姑娘作为一个陌生人,还是有危险的!”她一边说一边自顾的点点头,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另起一头问:“你和十四弟很是要好嘛,连遇刺这样——”他顿了顿,“‘私人’的事都肯讲与你听。”
心韵乐呵呵的点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骤然冷漠了许多。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虽然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