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寂之后,心韵实在百无聊赖,坐不住的她又再次把脑袋伸出窗外。夜色茫茫,只依稀辨得出天边起伏山峦的形状,其它的什么都是糊糊的一团。寒风凛冽,这又是在急行的马车上,不消半刻她便吃不消了,打了个冷颤准备缩回脖子。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那干脆利落的声响,几乎能让人看到铁蹄溅起泥土的特写。心韵“呀”了一声,将脖子伸得更长了。策马狂奔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当她兴奋的以为马上就能看见那策马之人时,眼前一团黑物“倏”的闪过,然后,一阵熟悉的幽香扑鼻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前方一声烈马嘶鸣,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勒停下来。因为是个急刹车,车厢里的人全都重心不稳偏向一边。待马车平稳后,诸存智沉着脸两步上前掀开帘幕,对外面人斥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伸手指了指对面,脸上还保留着惊诧的神情:“管家,这位姑娘她……”
诸存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借着两侧灯笼的微光,看见一紫衣女子飘然坐在马上,修长的手指牢牢抓着缰绳。不等他发问,女子便自觉的自报家门,为了不让呼啸的寒风将声音吹散,她刻意把嗓子提高了些:“小女子音佳,劳烦这位爷向九爷通报一声,音佳有事相求于九爷。”
话音刚落,辑策便从车厢掀帘而出,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姑娘快马加鞭的追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她面不改色,声音似乎更大了些:“奴婢想请九爷收了音佳。”
心韵差点一头栽在车板上。这也太直白了点吧!
辑策听见车里发生响动,眼中掠过一抹笑意,他仰了仰下巴,故作轻佻的问:“你想做我的小妾?我府中姿色过人的女子四处皆是,你凭什么?”
音佳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但声音却是相当镇静:“因为我同她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青楼女子音佳进府已有两日,明里暗里人们都拿这事当做话柄议论纷纷,还有不少好事的小丫鬟专程跑来找心韵打听闲话:“心韵姐姐,你日日在爷近前侍奉,想必对这事一定很清楚吧?快给我们讲讲!”路过的仆人一听是在谈论音佳姑娘的事,立时扔掉手上的活计,跟着围了过来。心韵无奈的叹口气:“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她说自己身世坎坷,被逼无奈辗转落入青楼,然后有幸得遇九爷,当他是唯一能带自己脱离苦海之人,所以就被领回府啦。”
众人很是失望,原以为九爷和那姑娘早有一段什么风花雪月之事,未曾料想他们竟只是初识,九王爷果然风流成性。起初大家都等着看一场好戏,想象着他们骄傲凌厉的王妃知道了会怎样把王府掀翻天,至少两个女人之间会闹上一出、争风吃醋到你死我活。但结果又让众人失望了一次,王妃云心在知晓此事后,只冷冷丢出一句话:“终于有人要来陪我受罪了,真是乐事一桩。”此后,再无其它动作。
第四日,心韵跟着九爷一起去往北角阁楼。他并没有纳她为妾,只以居客的身份分了她一所住处,配有一个丫鬟伺候。那会儿正是午时,音佳却没有午睡,反而披了雪绒披风立在院前的长亭里。
辑策缓步上前,饶有兴趣的打量她:“天寒地冻,你为何要在这里站着?”
音佳莞尔一笑,朱唇轻启:“因为奴婢知道九爷此时会来。”
“哦?”他轻笑一声,信步向里走去。
落座之后,心韵本想接丫鬟的手亲自泡茶,音佳却不紧不慢又从她手中接了过去,柔声道:“既是到了我这里来,就该由音佳伺候才对,不该劳烦心韵姑娘。”
心韵怔了怔,眼看着自己的饭碗被她生生拿了去,嘴上只傻乎乎回道:“哦……好……”
辑策看她愣怔的神情,不知为何心里又是一阵快意。
音佳一手执壶,一手轻掩茶盖,茶水似一股溪流,忽高忽低的落入杯中。
他接过茶杯,低头轻抿一口,小赞道:“好茶。”
“好什么茶!”心韵忍不住又开始犯爱嘀咕的毛病,“我看是‘好人’才对吧!”
辑策看她嘟囔着小嘴,似是不满的样子,便强忍住心中层层泛出的笑意,皱眉问:“你又在那里鬼话些什么?”
她撇撇嘴:“九爷不是给过奴婢特许,让奴婢想笑便笑,想怒便怒,现在我心情不好,不可以自己闷声发发作吗?”
听闻此话,音佳略微诧异的看了看他。
“可以。”他漫不经心的再喝了口茶,“只要不影响我和音佳姑娘谈天,你怎么样发作都可以。”
心韵张了张嘴,终是没有找到反驳的话,她瞪圆了眼睛看看两人,一甩袖子推门而出。哼,不就是想赶我走吗,走就走!
待木门被心韵重重关上,音佳方才开口钦赞道:“九爷真是个与众不同之人,竟能以如此宽广的胸怀对待下人。”
辑策放下杯盏,目光还留在门边:“只是她罢了,其他人没这个胆子。”
她轻垂眼睑:“原来,与众不同的是心韵姑娘。”
心韵摔门而出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倚在回廊的扶栏上眺望府中景色。西边的那个死角是自己熟悉的膳房,现在想来还真是传奇,若当初没有和冬云的那场闹剧,自己应该还是蹲在那小黑屋里洗青口小白菜吧。目光再往左移一点,那里是九爷的书房和卧房,也是自己现在呆得最多的地方,仔细算来她已做了他一个多月的贴身丫鬟,居然一直没捅出什么篓子,真是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再顺着往下看去,便到了前院花园,她立时想起了十四爷,那个笑声朗朗、眉目清晰的男子,他有两日没来督查自己练舞了,不知是不是有事缠身。她收回目光,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想说曹操曹操到,心里一阵惊喜,她将半个身子都倾到扶栏外,大喊一声:“十四爷!”
辑策已将茶盏送到嘴边,听到外面那一声喊,执杯的手立时顿了一顿,目光自杯子上方越过,瞟向门边。外面安静了一瞬,他本以为很快会听到她噔噔噔跑下楼的声音,不料竖起耳朵等来的却是一声失措的尖叫。叫声很短促,像是突然遭遇什么而来不及完成的惊恐。辑策“啪”的把杯子放下,几步跨出门外,走廊上却空无一人。他的心猛然一顿,两步上前握住扶栏,俯身望向楼下。
第一眼的感觉是提到嗓子眼的心稳稳落下了;而第二眼……那落地的心转而又扭捏起来,像被扭成麻花一样难受不可言。
从他的角度望去,心韵此刻正稳稳当当的被横抱在十四的怀里,她一只手勾在他脖颈上,一只手紧紧拽住他胸前的衣襟,看来已经从惊吓中稍微清醒过来,正眨巴着眼睛呆呆的同他对望。两个人的脸挨得极近,呼出的白气都融成一团,瞬间在空气中消散。
辑录的眼睛在这霜冻的气候里更显明亮,他低头望着怀中之人,目光深似一泓秋水,眸中流光万千,水的柔,火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