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掩映,白卷墨痕,锦书画不成一片花叶深,拖沓一笔,墨迹浸透纸背。
一个白色锦衣男子长发未束,肆意披散,于翠竹下伏案作画。身旁一个身高不足两尺的小小女孩儿于竹案旁蹦蹦跳跳,看着纸上的一大团墨渍大呼小叫:“哎呀,坏了——”
“主子,怎么又画到这里就画不下去了?”小女孩梳着两个坠马髻,长长的发丝总是轻摇遮住眼睛,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揪住不听话的发髻,圆睁着似养着一丸水银的明眸看着白衣男子。
“锦绣,自封印住魔意后,总觉得有些记忆在慢慢远离,脑海中却有一些东西在渐渐清晰。”白衣男子搁笔侧卧,任由丝丝竹香随着泥土芬芳沁入衣裳:“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的身影在慢慢淡去,总是想画出来,却终究无法誊画出他的面目。”白衣男子袍袖轻掀,竹案上的纸张飘飘然任风吹拂。男子抬首,目光随着纸张而动,如墨般的眸子定定得如同深海,却竟然于瞳孔中倒映着两个白色的影子,生生似有着两个瞳孔。
“主子,时过境迁,故人难见,别去想那些感伤之事。”锦绣担忧地看了看白衣男子,略略散乱的眉毛拧成了川字。
“我到底忘却了谁?”白衣男子拧着眉头,轻摇着头,三千青丝散乱铺陈于玉枕之上,若墨般的黑眸似载着山水千程。
“主子,今日天配婚书已送至彼海之外湮寒楼,蘅芜仙子还有半载有余及笄,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锦绣凑至男子身旁,伸出若粉团子的小手,用两指按住男子的太阳穴,轻轻按压起来。
“终须得等待,也不知蘅芜今世是否还记得当年之约。”白衣男子垂睫,慵懒一笑,却逸出丝丝甜蜜。
“主子与蘅芜仙子真乃天作佳偶,前世相守,今世相约,真的羡煞人家了。”锦绣窃窃一笑。
“离恨天一游,看你还说不说得出来这些话。”白衣男子轻阖双目,已浅浅入梦。
脑海中一个白衣男子于污浊之潭中徘徊,耳旁有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我只愿下辈子不再与她相识。你守着你们的约定吧,从此仙界中再无青焰。”白衣男子正待去追寻,却被一个冰冷游魂截住去路。白衣男子手指轻点,一朵青莲自手中生成,却隐隐有丝丝青焰缠绕于其上,向游魂飘去。谁知那游魂竟然无丝毫惧色,反而迎了上来,魂体浴火而散,留下冰冷的桀桀笑声:“终于解脱了。”白衣男子身影若烟,怜悯地看着那已消散的离魂,待见前方,却只有一望无际的穹窿与混沌空间,丝丝绕绕的冰冷游魂怪笑着于身旁萦绕。“你们为何在此?”白衣男子声音飘渺无际,却自带一股无声威严。“我们皆是人间离魂,各因犯了贪嗔痴恨爱恶欲之数,而被拘于此。你与青焰一战,将九鼎之制破出了一个缝隙,故而玄天九鼎阵开启,你们才能来到此地,你刚刚以青莲渡化了‘爱’,恐会报应于自身。”一个冰冷离魂桀桀怪笑着说。一袭冰冷的触感爬上手臂,白衣男子袍袖一抖,却有冰冷离魂缠绕手臂,眼见着露出森森白牙,闪着寒光向自己手臂上咬去。
猛地睁开双眸,白衣男子幽梦惊觉,却已见残阳照竹影,锦绣靠于竹间正打着盹。
“锦绣。”白衣男子走上前去,将锦绣嘴角流出的晶莹液体拭去。
“啊?”锦绣这才醒来,慌忙用袖口擦着嘴角,讪讪地笑。
“回灵阙宫睡去。”白衣男子取出青莲,轻飘飘扶摇而上。锦绣抛出一袭红绡,踏上迎风猎猎舞动的红绡跟上白衣男子。
“主子,庆忌去各司里了,没有这头蠢龙,我的日子还真是无聊得紧。”锦绣嘟噜着,粉嫩的腮帮子鼓鼓地。
“所以带你来帝苑,我总觉得在这里好像能寻找到淡去的记忆。”白衣男子侧目看了看锦绣:“锦绣,你是不是对于我这段空白的记忆有些想法?”锦绣咽下一大口唾沫,看着探究的神色沁出那双瞳眼眸,讷讷扭头,面上神色极度不自然:“帝尊,你就别问了。”
白衣男子轻轻于青莲上移动寸许,向着青莲座上空出的一块看了看,总觉得这里该是有人的。是谁?究竟是谁让自己感觉到亘古未有的孤单?于帝苑中等待的身影,寻寻觅觅,却还是在原地。帝峰如剑直指苍天,云儿飘荡于外围,度过虹桥,只见一袭蓝衣之人踏着一把六折金线羽扇立于七彩虹霞彼端,远远地向白衣男子行礼。
“在下北方昆仑族迦倻王座下落砚,奉王命来此拜谒我鸿蒙仙帝。”蓝衣之人一身书童装扮,却端的是虎背熊腰,满脸髭须,不细看浑然看不出五官,全被毛发遮掩。举手投足极有风度,倒显得十分不搭。
“迦倻?”鸿蒙淡淡一扫落砚,喜怒不形于色:“座下书童都能有如此修为,当真是后辈英杰。”
“谢帝尊称赞,愧不敢当。落砚来此,是有吾王的亲笔书信交予帝尊。”落砚自领口内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平举递于鸿蒙。
鸿蒙接过,平展书信,扫了一眼,眉峰紧皱:“迦倻还交代了什么?”
“吾王倒是还交代了一句:那话儿来了,还有让落砚要注意不要把自己的毛发落于书信中,仙帝是个精细之人,会打落砚板子。”落砚细细一想,老老实实地说。
鸿蒙看了看落砚,朗声说道:“你便如此回复迦倻,他所提之事,不允。”
落砚倒无异议,老老实实地应答了一声,对着鸿蒙已远去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便转身上路。
“主子,你说他本体是什么,怎么生了那么多毛发?”锦绣刚刚憋了半天的笑,现在笑得气也喘不过来,边笑边问。
“刺猬。”鸿蒙淡淡答。
“这北方昆仑族也着实好笑,飞禽走兽,怪形怪状的,也不知那传说中的迦倻王生的如何,是否也如此这般?”锦绣一脸坏笑,精灵古怪。
鸿蒙突然转身,眸中寒光一闪,冷冷丢下一句:“应是故人摸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