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灰
傍晚的时候,雨淅沥淅沥的又开始下了,
将军府内,杨三正在灯光下看着近日来收拢的部下资料。
“嗯,这个人好像是成天的旧部啊。”自言自语着,嘴角却不经意的撇过一丝狞笑。哼,假意归顺于我,日后想要为成天报仇么。“找死!”说着,伸手拿过笔在那名字前狠狠的画了个叉。
只是那朱砂鲜红的大叉,在跳跃的灯火下忽然如蛇一般扭动了一下。
额,错觉?杨三一愣,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叉还是叉,没有半分动静。
唉,看来是自己操劳太久了。思及此,不禁重重一叹,微微闭眼:“成天啊成天,不是我背信弃义,要怪就怪你功高盖主,怪你信错了人。”
想着那日成天跟子檀一同踏入陷阱,面对万千自己亲手培养出的将领,那一眼悲愤交加的的哀恸历历在目。杨三忍不住抓紧衣襟,他想到那日成天大笑,而子檀,长枪直指自己眉心:“我成天不杀你,死不瞑目。”说罢长枪狂狷,杀伐满目血腥。
那一刻,成天虽然距离自己百丈之远,他却深刻的感到鲜血溅落在自己衣衫上,滚烫到冰凉的温度,让他有一刻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只是,子檀不知道自己留着一手。
所以,死的是子檀和成天而不是他。
所以,成天和子檀那布满鲜血的面容到死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的绝望。
“成天你英雄一世,竟想不到我这文弱书生也是个和你匹敌的高手吧”跳跃的灯火下,杨三的面容阴晴不定,却又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凄怆。
“我终是赢了你呢。可子檀,你我自幼一起,为什么你要帮成天,而舍弃我呢。”杨三呐呐的说着,猛的睁眼,那纸上鲜红的叉竟然缓缓地蔓延过他的衣摆,正一点一点的爬向自己的咽喉。
怎么回事!
他愕然跳起,那朱红的墨色似受到惊吓,忽然如蛇一般,疯狂跑向他的咽喉。陈其一急,猛的撕裂衣衫,然而他蓦然惊呆,身上,自己精光的上身竟然布满了那种鲜红的墨色,交叉迭起的墨色好像一个诡秘的符咒,牢牢地将自己缠住。他惊恐的甩开膀子,掉头就跑。可是……
你知道那种,明明死亡就在面前,却偏偏挪不动脚的痛焦灼吗
你知道那种,眼睁睁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腐烂,萎缩,发出呕吐的气息吗恐惧吗
你知道那种,骨头土崩瓦解被啃食的痛苦吗
你知道那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尸骨无存,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吗
“不!”
杨三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可是这声音刚喊出喉咙却突兀断了。
没有了喉咙,自然就叫不出声了吧。
杨三充斥着痛苦惶恐的眼眸最后看到的,是一双流光璀璨,妖邪冷冽的眼。
他忽然似有所悟,绝望的闭了了眼。
窗外的雨淅沥淅沥,不紧不慢的下着。
哐当,门被重重的撞开,士兵们疑惑的打量着空荡的房间。灯火依旧,床榻依旧,只是诡谲的少了个大活人。
刚才明明是将军的惨叫啊,而且将军就在这屋里,怎么突然就没了。众人奇怪的四处寻找,有人随意扫过书桌,只看到一撮烟灰落在桌上。
还来不及细看,一阵潮湿的冷风伴着春雨袭来,那灰转瞬无踪。
5.变
烟雨蒙蒙中,谁的背影忽明忽暗。
将秋头疼欲裂的在床上打滚,脑子里混乱一团,那种压抑的心痛,一遍又一遍的侵袭,却显然是比之前严重的多。
果然,是身体出状况了么
将秋痛苦的想着,想要去寻大夫,却连床都下不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将秋挣扎着抬头,那道灰白的身影就那样直直的出现,挡住了门外的光,投下巨大的阴影。
“呵,你还挺够义气的嘛,晓得我病了……”将秋开口,妨闲却是缓缓的关上了门,话未说完,一股气息迎面而来,将秋敏锐的皱了皱眉:“血的味道。”
“鼻子还挺灵,不做狗真可惜。”妨闲懒懒的开口,身子却是一步一步蹭到了将秋的床边。
“喂喂,我是病人,你要跟病人抢床铺不成!”本来就闷得想死,言语攻击就算了,这妖孽还要往他床上坐,要不要他活了。
“这屋子可是我的,要走得那个是不是你啊。”妨闲依旧懒懒的开口,鼻息微重,气色却是比刚进门前好了很多。
“喂,你怎么了。”将秋觉得有什么不对,妨闲按说可从来没进过自己的屋子啊。而且主动靠这么近,好像自己一靠近他,他总是闪身消失的哎,火球撞地球了么。但是,心口的疼痛随着妨闲的靠近忽然的消失了,他定了心神,抬头正对上那双妖异的不似常人的眼。
“喂,你……”他刚一开口,妨闲的手忽然死死的卡上了他的脖子,只是那手那样的无力,将秋吃惊的看着妨闲妖媚的眼眸眨了两下,忽然紧紧的闭上了,紧接着,整个身子跌了下来,重重的将他压倒……
“喂,喂……”将秋不耐烦的要推开妨闲,却发现妨闲的鼻息极轻,轻的他心惊肉跳的以为他要死了。
妨闲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百年来他从未做过梦,所以这个梦就显得好像特别的长。
不做梦的原因不是他不会做梦,而是,他从来都不能真正的睡着……
恍恍惚惚的睁眼,正对上一双纯澈无比的眼,先是一愣,然后整个人猛地惊醒,迅速后退,身形飘了一丈远,冷冷地看着将秋:“你做了什么!”
“什么?喂喂,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好不好,什么叫我做了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跑进来,自己晕倒的,怪老子什么事!”将秋很愤慨,自己被他压了半天,腰酸背痛的,都不敢挪动,就怕他有个三七二十一的额,娘的,他起来倒先怪起自己来。
将秋嘟嘟囔囔,妨闲大概想了起来。杀杨三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多年来,这种暗影沉积,他一直得不到休息,累积下来竟然是有了一丝睡意。然后,鬼使神差的跑到了将秋这里。思及此,厌恶的皱了皱眉,看着将秋,这就是命运吗?
哼,我偏就不信了。
思及此,不由的冷笑起来。
“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心疼?”
“哇,你知道啊?”将秋赶紧追问,妨闲却懒懒的一笑:“子檀可是对这清楚的很呢。”说完,悠悠达达的走了。
吱呀一声,房门在身后紧闭,妨闲望着明亮的天光,笑意盎然,眼中却是满满的森寒,他不允许自己有一丝松懈,任何松懈都会致命。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跑来找将秋,那种懦弱的成分,他不需要,虽然他现在不能如愿,但是总有一日,他要亲手毁了他纯粹,毁了那束缚!
阴雨连绵,子檀独坐屋顶,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衫。杨三已死,他已经感觉到了,可是他却不能轻松,而自己呢,继续执行那交换吗?他觉得冷,思及此,忽然惨笑,鬼竟然也怕冷,只怕真是笑话了。正想着,一把伞却稳稳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子檀,你心情不好啊。”
“啊?”子檀抬头,就看到将秋的善意的脸。
“有什么不高兴就说说嘛。”将秋干脆的坐在子檀身边,子檀一时神往,旋即低下了头。
“我的结拜兄弟死了。”
“哈!额,节哀顺变……”将秋一时无语,他其实最不会安慰人,所以只能默默的陪坐。
“我们本来是结拜的,后来遇到了大哥,三人就一起又结了拜,只是最后,他背叛了我们。我恨不得他死,结果他就……”
“啊,哦,这样啊。”将秋挠了挠头:“我是不知道怎样了,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人总要向前看的嘛。因为他的背叛而记恨他一辈子,也是于事无补的啊。而且,他都去世了,所谓尘归尘,土归土,不就结束了吗?”
子檀一愣,转头看到将秋明媚的眼眸,忽然冷冷地笑了:“你又知道什么!”
“我……”将秋一愣,这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也罢,也罢,你这样的白痴能知道什么。收起你的那些烂好心吧,这个世界永远没你想的那么美好,你这边好心,却不知道,我背地里做了什么。你最近老是心疼吧,那是我干的,在你遇到我的第一天,我就用咒和名字锁住了你的心,然后日日折磨你,你知道吗!”
子檀猛然站起,忍不住将所有诉说,冰冷的目光比刀锋更慎。
他忽然有些理解妨闲了,那个妖孽一样的人也是因为将秋纯白如纸,而忍不住想要撕烂或者玷污吧。因为在如此丑恶的世界,他们都是如此卑微的前行,为何只有他可以那样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光下呢。
将秋愣了,他不相信的看着子檀,下意识的起身后退:“你说什么,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白痴,你还不明白吗,那天是清明,清明节遇到的我是个鬼,我早就死了。我要妨闲帮忙,所以我用咒害你,威胁妨闲,你明白吗,明白吗?”
子檀近乎疯狂的大笑,将秋的世界一片模糊,他只是记得那疏狂的笑容那样锋利,刺穿了他的身体,原来,是自己烂好心吗?他恍惚的后退着,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房顶狠狠的滚了下去。
子檀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拉,还未触碰,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接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妨闲……”将秋最后看到的是妨闲,妨闲那张从未见过的,笑容如花朵般繁盛的脸。可是将秋忽然觉得,妨闲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呢。
可是,为什么呢?
“你可以走了。”接过将秋,妨闲背对子檀冷淡开口。子檀一愣,旋即低下头:“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他让自己用咒术折磨将秋,那他就是恨不得他死的,为什么此刻又来救他,还让自己走,自己走了折磨就结束了不是吗?
“你没资格问话,不走,就永远留下吧。”妨闲说着,道道红七彩光芒自他身上暗流汹涌,子檀意识到不对,迅速闪身,向外冲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将秋冷冷地收了身法,看着怀中晕过去的人,双眼紧闭,却是脸色惨白,竟莫名的觉得他还是傻乎乎的笑起来比较顺眼。思及此,心中猛然警铃大作,他本是等着看这个白痴被真相刺穿,玷污后的惨样的,可是,有什么事情恐怕不能按计划来了。
雨依旧淅沥淅沥的下着,好像再也没有尽头。
妨闲苦涩一笑,抱着那个白痴走向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