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素心第一次有自我意识并能记忆下来的事情，便是苏惟真那双含笑的眼睛。他长得并不是那种俊美过人的，但是五官柔和，组合起来便有种温柔蕴藉的感觉。
被那个人的气息包裹时，她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地沉溺其中。
苏惟真看着怀里犹如神迹一般出现的女婴，仰起头对掌门说，“这便是我的徒弟，莫素心。虽然因为太小，没有经过前两场考试，可是她天生就有着不同于凡人的根骨，大家已经看到了。”
这样的事情，是需要掌门承认的。苏惟真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快就把莫素心推到人前，可是突然间又很希望让她得到认可。他可不想像白瑶那样，把重视的弟子藏许多年，却还是让她伤了心。
世间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在自己还可以把握的时候，能做的便都做了吧。
“这孩子真是凡人？”掌门突然问。
苏惟真赶忙答道，“弟子虽未亲眼见她出世，却一直守在门外，当场也有许多村民可以作证，她的确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你当日回来时，倒也说过这些。”掌门沉吟着，“可是方才的情景已然说明，她绝非普通人类，留在蜀山不知是福是祸。”
“弟子一定会好生教导她的。况且，一个普通的婴儿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演武场伤，说不定是天意。”
这时候素心望着他，她喜欢在苏惟真的附近时做出动静，发出细小如猫叫般的声音，引得他伸出手指逗弄她，然后一口咬住，弄得他满手口水，然后欢快地咧着嘴笑起来。她知道自己说不出话，开口时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叫声，此刻却像是在赞成这种说法。
“如此也好。”掌门深深地看了莫素心一眼，小婴儿无所畏惧地回视过去，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是世间少有的纯净。
就算是曾有过罪孽，也被抹得干干净净了，掌门想着。他原本怀疑这个孩子也许是半人半仙，或者半人半妖，但最终不过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婴罢了。
“就当是天意吧。”掌门终于开口，“惟真，你要好生教导她，不要浪费了这般根骨。”
“弟子知道。”苏惟真低头应着。
自己捡回来的，也便是属于自己的了吧？可是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将来也会有她自己的主见，要走她自己的道路，但无论如何，他都会陪她长大的。
这样想的时候，苏惟真的脸上又绽开一丝微笑。
为什么在笑？在想些什么？莫素心发现自己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也明白对话的内容是针对自己，那些话听着却很熟悉，她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天分好得让很多人羡慕。只是听懂了这些本应该是得意的，她却也没有过多的想法，莫非本身便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她这样想着，又向苏惟真看去，像是在问他，你会失望么？
苏惟真不知她所想，只是用笑容来安抚她的情绪。心中暗道乖乖长大，却不要太快长大时，恍然有一种身为人父的感觉，可是他却还年轻。
“师兄，”叶璇舞走过来，低声对他说，“你真的相信是天意吗？”
“无论是否在预料之中，能够发生的便是天意。”苏惟真模棱两可地说。
叶璇舞张了张口，仿佛想提醒一些什么，却还是忍住，只叹息着说，“希望师兄能如你所愿，教出你期待中的徒弟。”
她还需要参与下一个弟子的考试，便匆匆回到原来的位置。这时候聂惟寒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到苏惟真身侧，道，“记得你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这种师兄妹之间的情分，可不同一般。”
苏惟真知道他后面还有话，便也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
聂惟寒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说，她虽然关心你，却不懂你，甚至不如我。”
“你怎知我是怎样的想法？怎知我是怎样的人？”
聂惟寒一愣，继而笑道，“惟真是性情中人，捡这个孩子，只是一时冲动。我可是猜对了？”
苏惟真沉默着，他不能否认这一点。
“蜀山的生活，如果没有目标，未免太空虚寂寞了一点。刚才那个叫魏如风的年轻人，目标就十分明确，你我都应自愧不如的。”
苏惟真点头道，“的确如此。聂师兄是否也处在瓶颈期很久了？修炼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所以需要给自己找个可以继续下去的目标，对不对？”聂惟寒狡黠一笑，“要不要我帮你？”
“师兄觉得我需要你帮些什么？”
“方才的光晕消失以后，这小孩也回归为普通人了。不过，她身上却始终残余着一股真气，惟真师弟，不要说这与你无关。”
苏惟真长叹一声，“她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这时候怕是还没用断奶，可来到蜀山，却只能吃些清水米粥，不用真气养着，如何能活下来？”
“你知道我在炼丹的。”聂惟寒说得意味深长。
“多谢师兄好意，不过这倒不必了。”苏惟真婉言道。他知道如果喂了辟谷丹，莫素心不但不再需要进食，身体也会得到改善，只是这个聂惟寒，他无法信任。
“你不想看看，从小用真气和丹药养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吗？”
苏惟真有一瞬间的动心。
而这时小素心心里却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她讨厌这个笑得像狐狸又像狼，一看就不怀好意的师伯。她安静地盯着他，双眼如同两块水晶，虽然纯洁无暇却十分直接，竟让对方一瞬间萌生避开的想法。
自幼服用辟谷丹，以后就完全沾不得凡尘了，苏惟真想。那么这个小女孩，是真心想做一辈子的道士吗？
“素心，你愿意吗？”他问她。
她不置可否，却偏过头去。
“竟好像听得懂的样子，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根骨。”聂惟寒在一旁说道。
“真的不必了。”苏惟真伸手抚摸着素心的小脸，断然回绝。
这才对，莫素心心想。
没有被拿来当试验品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利用我。这么想时，莫素心心里仿佛有点刺痛，又好像是被触动，婴儿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了这样激烈的感情，她瘪着嘴抽泣两下，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苏惟真手忙脚乱地哄。
还是跟过来的许嫣然看不过去，帮着忙一起回了住处。
“以后，他就是你师兄了。”苏惟真有些担心地对她说。拜师不成，许嫣然便还得以被收养的身份住在白瑶那里。
“无所谓了。”许嫣然淡淡回答。
许久，她突然又说，“无忧无虑，真羡慕她。”
小素心躺在苏惟真怀里，笑得正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