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已快入夏，山上却还是要偏冷一些。
山路陡峭，其实算不做路，只是那几乎竖直的峭壁上有几块凸起的岩石，借着剑力可以一路跳至崖底，跨过一道水流才能继续向后山走去。
这方法对于刚入门的弟子来说或许根本无法想象，而对苏惟真他们这种程度的却也不会太费力，提着一口气，看准了脚下可踏的石块，手中还有剑作为支撑。即便一不留神踩了空，瞬间可以跳到剑上，再缓缓落下。
他此刻却把剑收在身后，一手抱着素心，一跃而下。
聂惟寒跟在他的身后跳下，表情甚至有些凝重。
不多久两人踏上谷底的泥土，一口气才放下来，苏惟真笑道，“师兄，不想今日我们还会做这样的事情，上一次是多久之前了？”
聂惟寒想了想，道，“七八年还是有的。”
苏惟真见他神色如常，便又试探地说了一句，“那时刚刚学会这套驭气的心法，轻功与剑术也还不算娴熟，只觉得能在这里跳上跳下是莫大的长进，于是天天来练习。”
“那次你险些在后山走丢，过了几日才回来，此后便再没有来过这里。”
“有没有连累师兄受罚？”苏惟真小心翼翼地说。
他一直不提此事，只是因为他们原是不分彼此的，苏惟真当初偶遇神仙点拨，那一次的意外便改变了他的命运，再回来之后便由长老直接收为入室弟子，与一同练功关系要好的师兄也开始分道扬镳。
“过去那么久了，也都是些小事。”聂惟寒淡淡地说。
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时走失的人是自己会怎样，或许便是自己得了仙缘。从那以后他一直苦心修炼，甚至想用丹药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结果却是险些走火入魔。而苏惟真从那时起飞快的进阶速度也不能一直保持下去，逐渐缓慢下来，到最后止步不前，与聂惟寒却是殊途同归了。
“师兄，原来你还记得？”苏惟真望着他的眼睛，说。
“好了，说那么干什么？”聂惟寒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要给你那小徒弟找桃花么？”
苏惟真见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再勉强，朝着那边山溪走过去。溪水并不深，流水潺潺撞在鹅卵石上，溅出一片片小水花。
踩着石头，可以轻松走过去。过了河，再往后走是一片绵延向上的密林。其中也有些开花的树，只是谷底的桃花总飘不到上面去，两人便继续往山上爬去。
这时候聂惟寒却突然开口，“你那个小徒弟，刚刚被你抱着从悬崖一跃而下，为何竟不害怕？”
他不关心，也不多问，然而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
苏惟真曾经也有所顾虑，但那个胎记来得太诡异，容不得他多想其他。一路上莫素心不哭不闹，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只怕是连惊惧都不懂。
想到这里苏惟真心中一片柔软，不禁微笑起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聂惟寒不再说话，加快脚力。
密林过后，上面的草木渐渐稀疏，再往上已能看到白雪覆盖的山顶。沿着鸟兽的痕迹转到山的另一侧，只见一块平坦的土地凭空伸出去，站在上面能听到耳畔的山风。
艳阳打在那块土地上，血红的桃花正开得浓烈。
“不想后山竟然有如此地方。”苏惟真叹道。
聂惟寒走过去，指着枝头的花朵，又回头问道，“看清楚了，是这样的花瓣么？”
苏惟真走近，认真端详半晌，回答，“颜色和形状都很相似，想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这些只是普通的桃树，没有毒的。”
“可是那印记又当如何解释？”
“有的人的胎记并不是一出生就有的，只有在长大后才能在皮肤上呈现，或者小时候很淡的印记，随着长大会慢慢变清晰，你这小徒弟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种吧。”
“原来如此。”苏惟真深深呼出一口气，笑道，“为人父母的不易，我这个出家人此时也算体会到了。”
聂惟寒看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不经意却看到小素心直勾勾盯着那片桃林，像是被定住的样子一般。
他想了想，说，“惟真，你放下她。”
苏惟真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聂惟寒解释道，“你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
苏惟真也注意到莫素心的不同寻常，他依聂惟寒所言把她放在地面，而莫素心竟毫不犹豫地向最近的桃花树爬过去。
“素心，你想做什么啊？”苏惟真蹲下身子，问她。
莫素心心中一片混乱，她其实都听得到，也都听得懂，但是突然看到这一片桃花的时候，心头如遭到猛击一般，一片懵然。
她只凭借本能往那边爬去，桃花树下也有桃花，置身于那一片血一样的残红之中，莫素心已快坚持不住。
苏惟真飞快地跑过去，为她输入一丝真气，才渐渐平复了她的呼吸。
“我想，这种鲜艳的颜色可能对她刺激太大。”聂惟寒在他们身后说，“看来也是个敏感冲动的孩子，却不知像谁。”
苏惟真若有所思地说，“修道之人，心境还是更加平和一点比较好。”
“那就看你怎样教了。”聂惟寒冷冷地说，面上表情却比来时柔和了许多。
“师兄，你原谅我了？”苏惟真忍不住说了一句。
聂惟寒却不肯看他，只望着眼前浓艳的桃花林，冷哼一声，“你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无论如何，当初是给师兄添麻烦了，而后来，”苏惟真说得有些含糊，“后来与师兄日渐疏远，其实并非惟真所愿。”
“好了，回去吧。”
两人的误会算是时隔多年终于说了个清楚，苏惟真心底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素心，莫素心也同时看着他，并且不知不觉已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原来师父还有这般往事，她暗下决心，等将来能开口说出清晰的语言时，一定要打听师父遇到的是怎样的神仙，为何给了他不同凡人的天赋，却又收回去。就算希望再渺茫，她也要向那个神仙问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