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特·昌祺围着厚厚的披风,由女儿芷嫣搀扶着,立在祥云客栈不远处的屋檐下面,一脸颓败之色,他望着顺天府的衙役将祥云客栈那位小厮的尸体抬了出来,用不黄不白麻布给覆住,麻布下面凹凸起伏的轮廓看起来竟是那么瘦小羸弱,不禁惹得昌祺不住地叹息。
“阿玛,”芷嫣知道父亲是个心绪极其繁冗复杂的人,会不经意地放大一些心中的情绪,所以不愿由着他去感怀那已逝之人,转头对他说起正事,“适才我看到赫宜氏并没有在大火中受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救了出去,看来,这个小丫头背后有高人相助啊!”
昌祺从悲伤的情绪中转了回来,他想了想,说道:“镶蓝旗各家秀女的背景我都查过了,只有这个云保家的我没查,原想着她是故友之女,云保的家世背景我皆熟知,也就没有费心去查。现在看来,的确有些小觑了她啊!在定郡王所派的诸多高手和咱们放的一把大火中,竟能全身而退,毫发未伤,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今天两路人马都没有办成这件事,”芷嫣露出忧虑之色,“定郡王会不会怪罪于阿玛呢?”
昌祺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咱们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放火之后的戏该他的人来演,事情没办成,他怪不到我的头上。只不过,选秀在即,咱们只扫除了伊尔根觉罗氏这么一个障碍,怕是对二妞应选极为不利。”
“现在,客栈里的所有秀女都去了郑亲王府,”芷嫣心中还在想着怎样除去语璇,“那里禁卫森严,不亚于宫禁,咱们的人轻易也不可能进去,可如何是好?”
昌祺见西边的长街上来了一队骑兵,他远远一望,看清他们胸前的号牌上有步军统领衙门的字样,于是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定郡王的人来了,郑亲王府咱们进不去,他定郡王定然会有办法的。走吧,咱们回日昇客栈,定王爷待会一定会派人去找咱们的。”
芷嫣看到祥云客栈前那些顺天府的衙役正在向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交接公事,一切都又转到了定郡王的手上,这里也就没什么可关注的了,于是随着父亲转回日昇客栈。
昌祺预料的不错,他们刚回客栈不久,一名定郡王的差官就来拜访,昌祺将那差官请到屋里,屏人密谈。那差官见四下安全,方才说道:“今儿晚上的事办砸了,王爷动了怒,说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不想竟然有郑亲王和恭亲王掺和进来,把事情给搅黄了!”
“郑亲王和恭亲王?”昌祺一惊,“这两位王爷怎么会知道咱们的计策呢?”
“说的就是啊!”那差官眉头紧锁,“王爷那边也是刚刚得到的线报,说郑亲王府的‘肃六’和恭亲王奕都在今晚出手去救那位赫宜氏,肃六还和咱们的人打了一仗,并且,肃六这边后来跑来了一批援手,咱们的人占不了上风,所以才撤了。”
“事情怎么会这么复复杂?”昌祺完全没料到祥云客栈后巷还有这么一番争斗,“难道说,郑亲王和恭亲王他们联手了?”
“王爷也正为这事儿闹心呢!”那差官叹了一声,“原本说等会要传见您,可是,这会儿一屋子人都在那商议计策,一时半会看来完不了。过一会儿呢,丑时一过,王爷就要进宫了,没空再见您,所以让我先跟您透个信儿,让您先稳住神儿!”
“那,王爷没什么别的交待?”昌祺生怕自己会成为“弃子”,很紧张地问道,“我这边儿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这个王爷倒是没说,”差官凑近昌祺,低声道,“现在所有秀女都在郑亲王府,咱们想动手也够不着啊。今晚上皇上已经下旨了,让所有外省秀女明天就入宫遴选,王爷的意思是,等明天入宫再做打算!”
“入宫再做打算?”昌祺一怔,“入宫不就得听天由命了?咱们还能做什么打算呢?”
“这个嘛,”差官神秘地一笑,“我就不知道了。昌老爷最好今儿晚上派府里的太太去一趟郑亲王府,让令千金明天好好装扮一番才是!”
“这个请放心,我已安排过了。”昌祺还想从那差官嘴里套出点什么,“只是,王爷在御前当差,明日小女进宫,怎么样才能在皇上面前脱颖而出,这还需王爷早早交待。”
“昌老爷,这个得您自个儿体会了。”差官站了起来,起身要走,“该说的我都说了,先告辞了!”
“大人,”昌祺急忙上前,向那差官手里塞上一张银票,“留着喝茶!”
“哟,这可多谢昌老爷了!”差官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本来要跨出门去的脚步又迈了回来,“我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吧!”
昌祺慌忙附耳过去,那差官向他耳语了几句,然后起身出门。
昌祺目送着那差官走出客栈,眉头锁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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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郑亲王端华疾步上前,握住肃顺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伤到哪了?”
肃顺躺在一张担架上,两臂的袖子上沾满了鲜血,他身旁围着几名都统衙门的跌打医生,正在给他包扎伤口,肃顺倒是一脸地不在乎,他笑着对端华道:“三哥,没事。那帮人拿的兵器倒是精良,但功夫却是一般,我和墨四哥两人并肩作战,倒还算保住了性命!”
说罢,他转头去看身旁的墨裕,墨裕的后背受到了刀伤,好在伤口不深,医生正在为他打绷带上药,他弓着身子向端华拱了拱手,说道:“见过王爷!”
“不用多礼了。”端华见他们都无性命之忧,稍稍放下心来,等他们的伤口被包扎完毕后,端华让差役和医生退到胡同口,然后转身向他们二人轻声问道,“和你们交手的是哪些人?”
“他们穿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号衣,有二十多人,”墨裕答道,“像是衙门的救火小队,但手上的功夫却不是官家的,八成是从江湖上找来的,临时换了公服,冒充官差。”
“客栈后巷找出一个被烧焦的尸体,”端华又问,“据顺天府初验,他身上穿的像是公服。”
“没错,”墨裕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瘦长男子,“这个人使的是太极拳,拳路有点野,八成是定郡王豢养的一帮死士!”
“哦,”端华点点头,“看来定郡王这帮人是早有预谋啊!”
“三哥,”肃顺突然问道,“客栈里那些秀女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到惠园里了,”端华道,“皇上已下旨,让秀女明日入宫遴选,先住在王府住上一夜,省得这么多事!”
“祥云客栈的东厢房,”肃顺脸色肃然,“住的是哪一家的秀女?”
端华适才听书薄说过入住名单与各家所住房间的分布,于是他略想了想,答道:“是赫宜·云保家的,怎么啦?”
一提到云保,端华心头一震:“赫宜·云保?今儿下午皇上在祥云客栈召见的正是他家的秀女,现在起火的正是她所住的那间,这么说来,定郡王是为河间府赈粮的事要报复她?”
“三哥,”肃顺和墨裕对视了一眼,“我到那东厢房救人时,闻到屋里有股异香,那味道是关外商路上惯用的迷魂香!刚刚我和墨四哥分析来看,想必一定是祥云客栈里定郡王安插了内线,趁机下药放火,然后再以救火之名,毁尸灭迹!”
“这载铨的手段还真花哨,竟然踩到我的地盘里来了!”端华冷笑一声,“河间府一案已经由恭亲王奕挂名查办,他和伊尔根觉罗·瑞元这一帮人做的好事迟早要败露,我先按兵不动,且看看他如何收场!”
“三哥,”肃顺对他老兄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奕过于年轻了,虽说是皇上手足,地位尊崇,但官场上的事他知之甚少。载铨这一帮人在直隶如蛛网一般盘根密布,仅凭他奕,我觉得很难查出端倪!”
“你这么关心这件事,”端华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你有什么想法?”
肃顺见兄长肯听自己的意见,于就是侃侃而谈:“我和墨四哥今天一直在商量这事,我想定郡王这帮人势力盘踞京畿,若由朝廷派员查办,定然会被那些地方官给蒙蔽,到头来一定是‘查无实据’。但是,墨四哥查探出他们对这批赈粮的销货地点在上海,我看不如派人到沪上粮行和银庄查访,上海是租界,定郡王势力再大,在那里也鞭长莫及,若是细心去查,一定能有结果。”
“嗯,”端华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倒是可行,不过这么一来,咱们就彻底跟定郡王一党决裂了!”
“王爷,”墨裕明白端华对自己权位的关心程度远大河间赈粮一案,于是就怂恿道,“载铨与王爷同为顾命,他现在权倾四海,若不除掉他,王爷又何能在圣上面前独得恩宠、只手遮天呢?”
这话倒是打动了端华,他不顾亲王的礼仪,弯身蹲了下来,一脸激动地问肃顺与墨裕:“你们说,咱们具体该怎么做?去上海咱们派谁去?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