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嫣由丫鬟绣儿搀扶着走了进来,她的脸上露着淡淡的笑意,主仆二人走过樱儿身边的时候,斜眼瞥了樱儿一眼,然后昂然走入里间。
慕珊提着食盒走在前面,在里间的桌案上把馄饨端出来,又把蓉嫣和绣儿让在座位上,为她们斟上了一杯奶羹。
语璇和樱儿坐在了蓉嫣的对面,三人都回避着目光,并不说话。
慕珊见她们表情奇怪,像是有话要聊,于是说了句“我再去给姑娘们备些点心”,然后又起身出门,并把房门关闭。
语璇有意要看蓉嫣要把戏演到什么时候,所以宁肯让屋里的气氛尴尬下去,也不开口说话;樱儿板着小脸,偏着头一直看着窗子,也不说话。
蓉嫣看到她们的脸色,和绣儿相视一笑,然后朗声对语璇道:“姐姐这会一定是恨透我了吧?”
没想到她自己竟然首先承认,语璇和樱儿都是一怔,她们纷纷转头去看蓉嫣,想知道她会怎样说下去。
蓉嫣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她端起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热热的奶羹,然后把银盏放下,缓缓地说道:“姐姐这会儿一定要想,我为什么会如此恶毒地要取你的性命吧?”
语璇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她。
“不就是为了选秀嘛!”樱儿冷冷地甩了一句。
“没错儿,”蓉嫣点了点头,轻喟一声,“我阿玛和云伯父是故交,原本咱们姐妹也可以成为闺中挚密,在一起共读诗书、品茗论画的,可惜,选秀这条路让你我不得不兵戎相见!镶蓝旗是下五旗,每旗入选的秀女人数有限,姐姐凭着美貌和才智,竟然在没入宫前就得到了皇上的恩赏亲传,这可是所有秀女都未曾得到的渥恩啊!”
语璇淡淡地道:“今日看到妹妹的画技,原想着妹妹心志淡泊,没想到妹妹的诗书都读到杀人放火那里去了!”
“蒙姐姐错爱了!”蓉嫣垂首表示了谦意,“妹妹读书练画,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入宫得君恩宠,并非是要潜修心性,所以姐姐所说的杀人放火和琴棋书画对我来说,都不过是技为己用的一个手段罢了!”
“妹妹这么一说,”语璇紧盯着她,“看来,我和妹妹原本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既然大家志趣不同,妹妹深夜来访,又所为何事?难道要在这郑亲王府里点上迷香、放一把火吗?”
“姐姐果真是聪明绝顶,”蓉嫣夸张地笑了两声,“原来早就明白了是迷魂香作的祟!”
“在墨汁里放迷魂香,”樱儿冷笑道,“又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若不是那个客栈的小厮配合你,凭你自己一个,又怎能做成这么龌龊事?”
“看来樱儿姑娘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蓉嫣转头看着樱儿,“那么我也不卖关子了。简单的说,今夜前来造访,是想问问姐姐,经此一难,姐姐还想入宫与妹妹争宠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语璇不解。
“我们小姐是说,”绣儿直接说道,“如果语璇小姐还是执意要入宫选秀的话,那么我们小姐将会有更厉害的手段对付您;如果语璇小姐此时要放弃选秀的话,我们小姐倒是可以放您一马!”
一个丫鬟说话竟然如此嚣张,并且在言语之间处处威胁她们,这让语璇和樱儿都悚然心惊。
蓉嫣看到语璇和樱儿的脸色骤变,心里暗自得意自己这一招着实镇住了她们,于是语气转为柔和地道:“姐姐一家不幸罹难,只留下姐姐一人存世,我觉得姐姐应当寻一门富户商贾嫁过去,以后自己免得受苦不说,也能广延子嗣,以告云伯父、云伯母在天之灵!皇宫大内向来都是是非之地,内宫能得宠的妃嫔,必然在外朝有权贵为奥援,方能蒙恩长久。像姐姐这样,家人蒙逝,在朝中没有一个做官的长辈兄弟帮忙,怎么在**夺宠啊?况且,姐姐只是凭借皇上对姐姐一门的怜悯而得君宠,这样如雨露大小的皇恩,怎么经得起这内宫的风雨飘摇啊!”
蓉嫣顿了顿,又道:“入宫选秀要过都统衙门‘验身’这一关,其实,姐姐只要在弄婆查验前做出手脚,佯作一些先天的疾病,就能轻易避过选秀。本朝自顺治爷开始,便对天花这类胎里带的疹病甚为重视,若是身体有明显的病症,自然不会被选入宫。”
蓉嫣的语气虽然有些奉劝的味道,但话中的道理倒是不错,对于语璇来说,若这番话不是蓉嫣所说,自己或许会为之动容,但此刻这话的的确确是由蓉嫣说出来,她的心里全然没有信服的感觉,有的只是厌恶和不屑。
“蓉嫣小姐,”樱儿这时开口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妹妹请说。”蓉嫣举起银盏,一边呷着奶羹,一边眨着那长长的睫毛望着樱儿。
“我们小姐即便退出选秀,”樱儿似笑非笑地道,“那皇宫里还有上百位京旗秀女,加上这次其余七旗的外省秀女,共有数百之多,蓉嫣小姐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在她们之中首夺花魁呢?”
“这,”蓉嫣瞟着语璇和樱儿,“就不便相告了!我只能说,姐姐现在在眼前挡了我的路,若是姐姐肯自己让开,我送姐姐两千两白银,供姐姐以后当作嫁妆!若是姐姐执意要与妹妹争宠,那么我只能说,姐姐应当小心伊尔根觉罗·怡瞳的下场!”
说罢,她将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眼神中闪出一丝凶光。
“怡瞳被推下楼,”语璇目光如掣,紧紧地盯着蓉嫣,“确实是你主使的?”
“是。”蓉嫣点点头,“怡瞳在镶蓝旗秀女中艳绝群芳,不除去她,哪还有我和姐姐的立足之地啊!况且,她的姐姐在宫里曾得恩宠,皇上对她一定会格外留意的。”
“那,”语璇又问道,“博尔君·书仪呢?”
“她?”蓉嫣目光闪烁,“在客栈时也想用那盆热水除去她,不想阴差阳错地被你们救下了,好在这个博尔君氏来自关外苦寒之地,虽然有几分书卷气,但容貌姿色都非上乘。我想即便进宫也未必能成为我的敌手,所以就放她一马!”
“如果,”语璇斟酌地词句,沉声问道,“我决意和妹妹在宫中一争高下,妹妹准备如何对付我呢?”
蓉嫣蓦地站起来,眼神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姐姐果真不要那两千两的银票,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绣儿也站起来,狂妄地对语璇道:“语璇小姐,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我家小姐是想留你一条性命,才这么耐心地跟你哆嗦,没想到放着阳关道你不走,偏要来踩这独木桥!”
樱儿见她们二人几近疯狂的模样,心中恼怒之极,她的右手按在了后腰,几欲拔刀。
语璇看到了樱儿这个动作,她忙在桌下抓住樱儿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站起来,平静地对蓉嫣和绣儿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入宫虽然非我所愿,但妹妹这么以命相逼,我也断然不会屈服。明天就是应选之期,不论如何,我也想与妹妹在紫禁城里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