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坠入了一场深沉的梦里。
无垠之雪倾覆了她的天地,满目所及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她在雪地里大声疾呼,然而呼啸的风声却将所有的求救都掩了去,没有人烟的雪原,孤独旷古的天地。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里,身上一片冰凉,就连呜咽的北风割在身上的痛感都在渐渐的丧失。
隔了翩翩飞舞的雪花,她依稀可以看见前方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高的一头猎猎张扬的乌发,身披暗紫色的战袍。矮的裹在白色的毛绒绒的狐裘里,闷着头牵了战袍男子的身后,有些蹒跚的跟在他后面。
她张张嘴,一边跌跌撞撞的向那边走去,一边想要呼出那二人的名字。然而她的嗓子仿佛是哑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前方看着极近的两个人也是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远走,消失在天际线。
“慕语……师父……”江蓠恍恍惚惚的醒来,挣开眼睛,看见枕上的斑驳的泪迹。
明明屋内有一股暖意萦回,她却觉得身上的肌肤都冰凉冰凉的。
不,不对……
她怎么会在一间屋子里?
她记得她之前好像是要求长生殿,快到殿门口的时候……那时候她怎么了?好像是突然昏厥了过去?
屋内是一片昏暗,只在屏风外面点了一个灯盏,而她的身下是一张做工精致华美的紫檀榻,垫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貂毛皮。暖黄的光芒透过傲雪红梅的屏风映在她的身上,屋内的暖气徐徐的送来舒适的风暖和着她的有些僵硬的手脚。
她下了榻绕道屏风后面,那里摆着一张小巧的书桌,后面是几排书架。这里似乎就是一间狭小的书房。她走到门口推了推,果然门上被下了禁制,她怎么都推不开。
掐了一个照明术来代替书房里虽温暖却昏暗的灯光,她走到了第一排架子旁随手翻起一本书。
这本……额,封面上写着《焚香之趣》,换了一本有上面又写着《香乘》,连续抽出了好几本,又换了几个架子,竟然全是《品香》、《名香谱》一类调香的书籍。
江蓠将书本插回的手很是抖了抖,微微一瞥却又看见阴暗角落里的几件物什。香炉!研钵!戥秤!都是她曾经无不熟悉的东西。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难道上神终于把她养肥了要拿她炼制香料了?还是上神看她哪里不爽要好好的教训她一顿?这满书房的正规正矩的说是都是调香的,但是若是实践到她身上来那就是最好的酷刑案例!
而且连刑具都给备全了!
不过清玦上神在清渊殿里就可以把她正法了,也不用做到了长生殿再弄晕她这种无用功。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她一株循规蹈矩天然无公害的迷迭香,怎么就被调香的变态给看上了呢?咳咳,她完全没有诽谤上神的意思,她对着天雷发誓!
怎么原先她就没发现九天有这么多喜欢摧残花花草草的仙家呢?他们无聊的时候好好的种花种草小心呵护不是更有意思?没事就把人家的娇花嫩叶给曝晒干了磨成粉,折磨来折磨去都是些施虐狂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所以……啊,不对不对,清渊殿冷清的很清玦上神谁也没有来往,他不是那个类聚的物……
那会不会是盲目爱慕清玦上神的小仙子们呢?这间屋子精致华丽的很是贴近女子的风格。这样猜测的话学调香包括绑架她这些行为都可以说的通了,一位虽芳心受损却此志不改的小仙子日日在狭小的书房中磨着香料思念着某位调香的上神,而当她某一日走出这间书房的时候她惊愕的发现清渊殿里住下了一只卑微渺小不值一提的雌性草木妖。然后爱慕而不得的小仙顿时心里不平衡了,毅然决然的决定绑架这只不知天高地厚“勾引”上神的小妖……
呜……不要啊,她和上神真的一点暧昧都没有啊……
可是单相思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即使她已经成仙了!那位仙子会不会是觉得挫骨扬灰都太便宜她了所以先把她扔在一旁,自己去琢磨怎么折腾她了?
清蒸?油炸?不对不对她又不是食物……
小小的书房内既没有开窗也没有滴漏,她在里面惶惶不安的不知呆了多久,甚至都开始一本本的翻看起那些草木十大酷刑的书籍,企图在遭受到仙子盲目疯狂的报复之前先有一个心理准备……
在她翻了大半个架子书的时候,外面终于有了一些动静。
她陡然的精神起来,凑到声音的传来的那面墙壁将耳朵紧紧的贴上去。
“你终于肯来了。”一个伤感的女声轻轻说道……果然是爱慕上神的仙子,不过这个声音好像听着有点熟悉……
“江蓠在哪?”清寒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一丝怒意。清玦上神来救她了么?虽然很感动可是她会不会就此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放心,我不会拿她怎么样。”女声有些自嘲的悲凉,“我找你不过是为了寿宴的事情。”
“我知道。只是你不该将旁的人扯进来,而且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羲夷他竟然妄想要册封一个上神,而你居然还顺了他的心意答应了?你是上神,而他只是个仙君而已,他怎么敢,又怎么有资格册封你?”女声渐渐高亢起来,带着怒其不争的痛惜。
“我只要结果。”清玦上神的声音清冷之极,“资格,我给他。我允了他,这就可以了。”
“清玦,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对着羲夷低头!他……他可是……”
“够了,瑶光。那些都是你的猜测。不明白的人,是你而已!”清玦有些严厉的喝道。
“是啊,我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上神的荣光不可辱没以外,我什么都不知道。”瑶光的笑声里都是苍凉与悲戚,“父神殁了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苍龙灭族的时候也没有人告诉我来龙去脉,但是即使其他的上神都已经消亡,即使这世间只剩下你清玦上神一个,你也该记住,你身上的是天地赋予你的尊崇,你背负的不只有你自己的荣耀,还有我父神的荣耀,还有那些亡故的上神的荣耀!”
江蓠此时只觉得天雷滚滚而来。绑架她的是瑶光帝姬?紫微大帝的逝世和苍龙一族的灭绝都别有隐情?帝姬的屋子怎么隔音效果这么差劲啊,即使帝姬说不会拿她怎么样,她却觉得还不如被那只无知盲目的仙子逮着折磨一顿呢……至少不用听见这么多不该听见的东西。人间戏本都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搞不好她刚被放出来就会被毁尸灭迹。不要啊,她还是昏迷着的从来没有醒过来好不好?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老天没有听见她的祈祷,也不知道在她捂着胸口担心的时候清玦上神和瑶光帝姬又吵了些什么,只听得门口的禁制“轰”的一响,便如琉璃一般碎裂开来,明亮的日光越过门照到了她的身上。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微微眯了眼睛,隐约看见逆光而来的模糊的青碧色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