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白雪融化。
在啪的一声融雪声中,晨雨醒了过来,发现大脑无比的清明。
欣怡正躺在她旁边,侧对着她,以看护她的姿势睡觉,单薄的被子盖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周围飘着冷冽的空气,拂过肌肤带来一阵凉意,晓菲坐在炉子边打着瞌睡,炉子里的火基本熄灭,隔着窗户纸的窗外很明亮。
晨雨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会,确认此刻是中午,最近架在炉子里的火也渐渐变小,除了室外温度的上升,缺少碳和树枝也是极大的原因,被晓菲挪进大殿的树枝仅剩下十几根,以平常来算,应该再过十几天,大部分的人家都不会再烧火取暖。
晨雨眼睛瞄向紧闭的门,眼睛一亮,嘴角弯了起来。
她的手扶着床,小心翼翼的试图站起,小手撑着床面用力,腿一直,身子一晃站了起来,晨雨满意一笑,又小心翼翼的爬下床(床与地面也不过就十厘米的距离),脚点在木制的地板上,有点像不倒翁晃了几下,终于站稳,她试着挪步,一步一步,待习惯了这个还有着左右晃动感的身体,她小跑着站在高大的门前。
好不容易意识清明,又能自己走了,她第一念头就是打开门望一眼冬雪融化的景象,吸吸新鲜空气,感受拥抱自由的感觉。
手抚在门上正想着该怎么用力,小指扣在门上使不上劲,手指触着门板也是软软无力的感觉,她正为难,左压右拌,眉毛忽然一跳,严肃看一眼门,视线似穿透门与院墙,正看着跨步而来的人,来人声音很轻且稳,每一次迈步都能透出此人的修养与沉稳。
不是太监宫女?晨雨疑惑。此时也没时间思考,扫一眼殿内两人,没时间跑过去叫她们,发出声又会被对方听到,迅速瞄向周围,目光定在大殿角落的矮柜,当初为藏她而做的设置,立刻跑过去,十几米长的距离,她刚跑到后面,衣角都没还没来得及掩盖,门吱一声小心的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居然是小心?这人想干什么?晨雨喘着气,压抑着呼吸的声音。待稍微喘的不那么剧烈,躲在角落光线暗淡中的她将头微微偏出,向门处看见。
看到两只手抓着门的人,看向他身上有了精致花纹的白色长袍,再看向他英朗坚定的眉眼,腰间的玉佩。晨雨一愣。皇帝?
诶,他怎么会来?晨雨倒是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出现。
走进来的皇帝推开门后,眼抬起,看见欣怡安静的睡在床上,再看向在炉边打瞌睡的晓菲,一愣,沉静的双瞳扫向大殿,掠过角落的矮柜,旁边放着几根树枝的炉子,一张方正的桌子,桌面毫不光滑,还有多处刻痕,两张与地仅有十厘米相隔的床,寡淡颜色的被褥,眼中有了些幽凉之感,如看着萧索的冬日一样略感伤怀。晨雨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大殿,再看一眼欣怡,
欣怡单薄柔弱的身子睡在床上,因寒冷略微蜷缩,并不温暖厚实的被子覆盖在身上,如若的娇小,却处在如此空旷的大殿衬得她娇柔的身子更弱小无助,宛如一个缩在寒风中忍着孤单寒冷又不诉说委屈的婴儿。这样的情景怎么也会让人心生怜意,晨雨稍稍有点体会他的心情,以他的眼光来看,欣怡住在如此冷清的大殿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环伺,是太萧索清冷了。
晨雨看着皇帝,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如论其自身品行,气质,完全无可挑剔,即便她所见过的令人赞叹的人并不少,但是此人在他们中间也绝不会逊色半分。挺拔沉肃的气质,英朗坚定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清澈的目光。这样的人,注定不凡。只是从本性来说,晨雨也不想撮合欣怡和皇帝,她曾和阿娜达三人研究过欣怡和皇帝的缘分,不过却认为他们并非是天作之合。
皇帝是一个在如狼似虎的大臣中努力坐稳皇位的人,这样的他能做的不是柔情泛滥,陷入爱情,他没有这样任性的权利,而欣怡却是一个没有外援,只懂善解人意,温柔扶持的孤女,他们之间也许能擦出一时的爱情火花,但终不能维持,清之断定,如果幸运的话,欣怡这一生会在每月见皇上几次的安稳中度过,两人有个小孩或几个小孩,和谐相处,而这也是他们两人的极限。
欣怡虽然从小住在宫中,却没有因此获得多少与皇帝相处,培养感情的机会,这又是他们没能奠定坚实的感情基础,注定错过的一个原因,他们虽偶尔在宫中碰见,因着救命之恩的关系彼此走走,但也只是平平淡淡的聊聊,他对她是责任,是亏欠,却绝没除这之外的感情,所以当皇帝登基掌权后,询问她可有什么愿望,可有想嫁的人,在听到她要做她妃子时,是一脸意外,并且张了很多次嘴都想说其实他不是她的良缘。
皇帝自己的一生过得很不平坦,这也是他从来就不可能放松精神和一直在宫中住着的欣怡玩耍的根本原因。在他八岁那年已当了近三年的太子,然而也就是在那一天,他母亲的家族因牵扯进蛊毒残杀事件,且有谋权篡位之嫌被灭满门,他的母亲也在那一天被皇帝赐死,他可以算是看着他母亲死在眼前,他也一瞬间从一个有坚强后盾的太子变成孤立无援的人,若不是他在一年后被人劫持,凌家为了救他葬送了整个家族,若不是他自己最后在各种压迫与挑剔间能始终保持稳重坚定,不急不躁,努力去消除别人所指摘的缺点毛病,他的太子之位必然不保。
他应该感谢,凌家因付出太过惨痛的代价,当初的皇帝不能让牺牲那么多人救回他的行为变得无意义,不能因无视这份牺牲让忠心效力的人寒心,让百姓心生不甘不平,所以多了分坚持让他做太子的决心,他也应该庆幸自己的努力,因为他不骄不躁,不怒不急,沉稳内敛,他的父皇才最终没有因为他母亲的事放弃他,怀疑他,压迫他。
而这样的他,这样一个在被大臣不断上奏要撤销太子之位,被自己的父亲严苛的审视,又被众妃众兄弟冷眼瞪视,处处为难排挤的人,他如此年幼,如此孤独,如此艰难,还能不怨恨沉沦,不偏激焦躁,一步步忍着所有恶意针对沉稳前行,将所有无理有理的指责悉心听取并尽力改正的他,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伟大君主,而这样一个人,他有坚韧的心,同时也注定了不会和无法与他一同扛起风暴的人走下去。他需要的是助力,也需要一个坚强又聪慧的不会因处在这份艰难之中而最终倒下的人,而欣怡,从她嫁给他的那一天,她从来都只待在自己的领域,她懂他,欣赏他,仰慕他,理解他,却从来没有走出去过。
晨雨他们可以理解欣怡为什么会爱上皇帝,即便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次话,其实这很好理解,她的家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了,那时的她脆弱无助,恐惧难过,同时,她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当时渊静的处境,他很艰难,还因他死了那么多了,这种痛苦于一个孩子来说,只想痛哭,然而他在知道她住进宫里后,去见她,没有挫败,没有逃避,反而决心做个好太子好皇帝,反而走到她跟前对她说若他有能力,他会护她,对于一个无助的孩子,他的这份承诺所付出的坚定给她的震撼与触动是巨大的,所以她爱上了他,或许刚开始的认同只是因为她父亲付出了一切救了这个人,父亲是值得她自豪的,所以这个人一定也很了不起。
可惜欣怡爱上了皇帝,皇帝却没有闲心去爱一个柔弱无助的人,他会保护她,从潜意识里却不允许自己爱她,虽然对皇帝来说欣怡是特殊的,在势力争夺中,她的父亲却葬送了整个家族,只为救他,这份全心全意的恩情是值得让他铭感五内的,而欣怡作为孤女,一个脱离势力争夺,不图他权势的女子也能给他别人给不了的安宁,那种只有爱与真心的纯粹对立足在挣扎艰难之中的皇帝最难能可贵。
可惜.....
“如若他不是艰难的扛着国家的皇帝,他们必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这句话时,有着出鞘宝剑一般坚韧挺拔气质的漓镜只用他冷冷的声音如此说道,言下之意就是舍弃欣怡对皇帝来说是注定。
末了,清之也懒懒的说了句:“不管怎么说,欣怡对皇帝来说只是夏日的一杯冰茶,能宁神消火,却也不在意失去。”
阿娜达挥挥手也懒懒道:“哎呀,要我说,与其撮合她与皇帝的爱情,还不如带着她周游世界,重找良缘更痛快,男人嘛,何必专注一个。”说完,阿娜达就不再说欣怡的事说起了槐丽山的温泉。
而现在,这个被晨雨他们四人认为与欣怡无缘的男子正独自出现在冷宫。他身上的庄肃英伟之气正如曾经一样给人极其震撼的感觉。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晨雨做小孩做久了,无意识的撅撅嘴,哦,对,渊静,取幽深沉静之意。广博深渊的智慧,宽厚沉稳的心性,是先皇确定要扶他为帝的时候重新为他取得名字,而他倒也没辜负这个名字。
皇帝走到欣怡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眼中蕴含着幽深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