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当他听到皇兄说起凌欣怡有着令人惊叹的轻功时心中闪过不安疑惑,他也总算明白了当时他在御书房内到底是将要想起什么而让他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基本成为确定的怀疑。直到此刻,当平反方案摆在眼前,一切都太过惊人明显,宛如尖锐的刺,刺痛了他,他才彻底想起当初晓菲询问他的话‘若是娘娘有天能回到皇上身边,你会极力阻止吗?’她问的是会阻止吗?而不是让他帮她。她是相信凌欣怡能回去!当时他只是觉得无奈,也因为心情很好自动忽略了这句话真正想表达的意义,没有深想。
凌欣怡的事过了这么多年已不可改变,但若是她想做些什么,他愿意尽力帮她,只要不是做没有可能的期盼。
没有可能.....
当时他只是如此想而已。
叹息她对凌欣怡的信任,叹息她的执拗。
然而....
当心中的绝对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他的心脏骤然一跳。
太过深刻的事情反倒让他在瞬间产生了唯一的反应。
当可以改变的方案放在他的面前,他在瞬间想到的便是晓菲的眼神以及执着,想到的便是她轻快的神情,想到的便是凌欣怡令皇兄惊叹的轻功,他甚至有些心痛的想到,也许当初她想要放开他,没过多久又突然之间跑来找他说愿嫁给他都是被人教唆,为了做什么事情。
他不愿相信这一点,更畏惧这一点,他甚至在来见皇兄之前首先有跑去见晓菲的冲动,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把她抓过来质问,她到底有没有做不该做的事,许下不该许的承诺。
他甚至想质问她‘你以为阴谋是那么好搞的吗?你以为你掺进去了还能脱离吗?你当你真是为你家主子着想吗?或者你真的就想为你主子报仇才与人图谋吗?’
他的心激烈的跳动,努力回想这大半年来,她在他面前的形象,从来都是笑脸,眼角中有着诉不尽的轻快洒脱,甚至时常能看到她眼中的自豪,仿佛她是一只欲要展翅而飞的小鸟,他第一觉得,她靠的这么近,然而却又这么容易失去。
这样的她不该是存于阴谋之中的人,但是他却也畏惧,也许正是因为别人许诺了她什么,才让她如此豁达开朗,能放的开。
但他不愿去询问,至少在现在不愿去询问,他太激动,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平气和的面对,所以他忍。
凌欣怡既然值得皇兄信任,既然她们都学了轻功,既然她们都有了极大的变化,也许在她那里能够得到答案,得到她为何如此相信,为何变化如此之大的答案。
只是...
玄钰想了想还是开口将所有的疑虑说了出来,这件事太大,若是在皇兄与晓菲中做选择,他仍然选择皇兄,只是这一次,和对他的母亲不同,当初他是无法救,这次,他哪怕把她囚禁起来,让她无法再掺和也不会杀她。
他说了晓菲说过的话,说了他的怀疑,说了他甚至怀疑,递这个方案的人的真正目的是让百姓对皇帝失去信任心,是让百姓出现反抗皇帝的心理,对权贵的否定只是对更高位的人产生怀疑的一个引诱而已。
渊静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他手背在后背,看着窗外没有说任何。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黄色的烛光在跳跃着。
他不会放弃实施这个方案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承接更艰难的处境的准备,玄钰不由动容。想了想,玄钰说出了最后的疑惑:“臣弟还有一个疑惑,不知是否该说。”
“说。”
“看这写方案的人,虽说只选择对付局部之人,但臣弟却忍不住有种他是看透了全局并选择只动一角的人,正因为,此方案才会如此无懈可击。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人的行为也很古怪。臣弟看着这方案既觉得沉重又觉得轻快。似是看着一个坦荡的人在筹谋一件并不阴险的事,但因为他写的太从容笃定,似是在写的瞬间已然看穿所有并确定所有,而觉得恐怖,这样的人若欲做什么,还处在暗中,实在是....”这些话说来也许荒唐,就像在说一个不知世事的人轻描淡写的看着一切。明明揭露着最恶劣可憎的行迹,写东西之人有的却并非愤慨也并非公事公办的淡漠,而是极其鲜明的大气与傲气,有对卑劣的冷冽,却并不会有忍无可忍的怒气,理智而又聪慧,这样的人若非历经沧桑,若非看透人世,若非如他们一样居于高位,懂得隐忍掌控和做事的方法,绝无可能。而且从文字之间,甚至都能看到此人的性情。这样的性情,不可能是模仿佯装之人所能达到的境界,所能说出的口气。
只是在愤怒与畏惧之中,仍能够注意到这一点的玄钰也不得不赞叹其理智和洞悉力。
“我也有此感觉。”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还有另一个困惑,从方案上的时间就可看出,这方案上的信息是几年前搜集的,若是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几年前搜集倒不难让人理解,毕竟要布如此大网,所耗时间,所查之事自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但全部都是就让人匪夷所思了,既然全是几年前查的又为何直到现在才突然想用。
是现在突然有了什么巨大的变故改变了什么吗?
他们并没有讨论这一点,即便讨论也不可能得到结果,借用曾经看到的一个观点,便是如古代的人对月球另一面的想象,不管多么有想象力,不管如何想象都不可能因设想确定真实。
他们有太多的疑惑,而这疑惑需要依靠两个突破点去查。
一是星月教,一是凌欣怡。比起现在讨论,不如先问了凌欣怡,先查了是否有人为私怨做这件事之后再做打算。
玄钰跪在了地上,郑重道:“若是晓菲真的做了什么,求皇兄饶她不死,臣弟今生没有其他的渴望,唯不愿失去她。”
渊静张了张嘴,沉默一会道:“朕,准了。”
夜色更为深沉,仿佛装载着难以诉清的暗流在空气间游荡,让这一夜显得越发沉重。
作为实施人的晨雨已沉入香甜的梦里,她自然是不会知道她的行为居然立刻就引起了玄钰对她们的怀疑,也就不会因此产生叹息的情绪,她自然更不会知道,她的行为居然能让皇帝他们找出一个合理的对应人,而这个对应的角色还就是当年掳走当今皇帝,最终致使凌家灭门的星月教。而这个想象也让他们更加认真的开始意图窥探星月教的真正势力。
在天空下的另一个角落,被称为星月教教主的男子似乎是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的,他的衣服松垮垮的,就连眼皮都以近乎不可抗的力量相互吸引着,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扔在了椅子上,他在听完他的亲信描述后,抬了抬松散的眼皮:“你说常长老去抢白莲盏?”他无奈的笑了笑:“他还真是不死心啊。”
“我从来就没看到你做出什么会让他死心的事,你还不打算做个了断吗?”一个缺乏严肃感的声音响起,说话的男子懒懒的靠在墙壁上,站姿懒散的看着年轻的教主。
“啊,若是不过火的话就再放人一段时间吧。”
讥讽的笑在站姿懒散的人脸上浮起:“不过火?从五年前就开始勾结他人企图将你赶出教内,现在更是开始清扫阻碍之人,对你也是步步紧逼,这还叫不过火?”
教主更无奈的笑了笑:“似乎他想清扫的只有我们五人而已。”
“哼,还不是因为你做事漫不经心,也不收拢人心,只知道笑着对听你调遣的人说一句有劳了,请继续如此,自然对常长老而言,其他人都没有清除的必要,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为你行动的想法。”
“我们星月教本就不是激烈斗争的场所,不过是信息集中点而已。”教主的眼睛散漫的看着虚空:“而且,他到底是我的叔父啊,若是可以.....”
“我睡觉去了。”站姿松散的人突然转身离开,发现根本没他事的他也懒得再待下去。若不是太晚了,他就抱怨几句了。真是的,为什么他要陪教主玩这么不尽心力的对抗,说不定哪天莫名其妙的就死了,那才冤屈呢,天呐,真受不了,他还没娶媳妇,没生孩子呢,为什么明明清闲的立场却变得这么麻烦危险,若是动手,那些人早不知死了几回了。厌烦的想着,便更加没兴趣再谈论了。
“啊,没有耐心的家伙走了。”比成年男子少说矮一个头,尚显年幼的男孩子看着走出去的人发出松散的声音,他的目光懒懒的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教主:“少爷,等到你想用我的时候再叫我吧,我也睡觉去了。”打着哈欠,他向外走去,平淡的声音嘀咕道:“真是讨厌的常长老,他怎么不赶紧永眠呢,打扰我睡觉。”略显稚嫩的声音用平淡的语调说着刻薄的话语。
“真是没有办法。”温润的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声音响起,他包容又无奈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任性的人走出,苦笑了一下,目光看向有着明媚容貌的教主:“少爷打算怎么办?这件事是管还是不管?”
“若是失了白莲盏,爹一直想要达成的愿望又会落空,自然是要管的,好不容佟老爷子才愿松口,东西找了近一年多也终于要得手,岂可在此时放弃,而且,常长老不就是认为我会动所以才去抢吗?”
沉默在室内盘横了一会。
“也真是拖得久啊,我听说威武将军因得罪了皇上特意献宝以示讨好?”有着温和气质的男子感慨道。
“若是他身边的军师不多一下嘴,劝他将宝物献给皇帝,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刚才做报告,有着沉肃气质的男子冷冷的声音响起:“当年护畔河一事,教派差点被瓦解,从此还背了个灭凌家满门的罪名,已是朝廷死敌,这回再次和皇宫扯上关系需特别小心,取东西之事派谁去好?”
“我们一起去吧。”教主淡淡道。
沉肃男子因严肃眼中冷光一闪:“在这种时期吗?不先处理常长老的事?”
“冷睿,你觉得目前派里状态如何?我的立场如何?”
“你于众长老来说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也不过就是继承了前教主的血脉,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此身份也未必有理所当然继承教派的权利,他们如此想着,见你才长大几分不打算放权,却想要掌控教派只会认为这是异想天开,会被众人排挤理所当然,星月教被谁掌控都能带来巨大利益,他们忍不住觊觎,看你不顺眼,按耐不住想要动手也在所难免。”被称为冷睿的沉肃男子以近乎旁观者的态度冷冷说道。
“所以,要引蛇出洞。”既然他们盘根错节,过于复杂深入,就得先让所有有叵测之心的人浮出水面。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怀着想要暗中做手脚的想法,他尙不清楚,表面上这几年他没有整顿,教派还是一副太平松散,然而自从爹和几大主干死后,教内就一直不稳,隐患过多,若非他一直以散漫的态度坐着教主之位,他们谁都没把握能夺得主导权,又认为他年幼闲散,很好操纵,他们早就反了,现在只怕教派也已分崩离析。他布了这么久的局,也是时候出手了。
“太危险了。”有着温和气质的男子用并不紧张的声音总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
教主又明朗的笑了:“而且于江湖人而言,我不过是洬水山庄的少庄主而已,平时都在江湖上随意走动,此次又有何不可。”
“只怕此次常长老会出卖你,既然朝廷一直都想抓你,而此次又是最好的时机。”冷睿轻声道,他本就没想过一定要让谁听见,因此声音很轻。
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
“睡吧。”教主走出了房子。
冷睿看一眼温和之人,对方笑了,开口道:“有我们四个在,不会有什么问题。”
“即便有也要变成没有!”
“这是自然。”随和的说着,男子跟着教主走出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