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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生死爱情

张英

丹在星期天的早晨离我而去了。

她洒脱地走出了我的小屋,也走出了我的世界。她仿佛吻了我一下,至今我的唇边还迷醉着她身上特有的那种清香,苹果味柔软地擦过我干裂的嘴唇,在齿间仍留下无穷回味。于是我沉沉睡去了。女人的吻是醉人的酒,这话没错。

只是她为什么不和我道别呢?我想我至少会送她的。她的离去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拥有了深深的怀念和回忆。

她变成了一张短小的纸条,留在我的桌上。我看了看时间日期。丹是昨天走的,没错。我在寒冷的空气中躺下,薄薄的被子给了我一些温暖的感觉。我的思绪停留在逝去的时间里,可我的肚子饿得厉害,身体留在现实世界中。

我再也没有见过丹,那个亭亭玉立,羞怯的,有着一双黑宝石般眼睛,留一头长发的女孩。

让我引以为耻的是我败在了一个日本人的手里。作为抗日老军人孙子的我眼看着丹被小胖子牵走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没猜错的话,丹现在已经和小胖子到了东京。那个城市和上海隔海相望,一衣带水。在那个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高耸入云的繁华都市里,丹在以后的岁月里命运将会怎么展开?

我想像不出来。

我怕黑。每到晚上便睡不着,只好晚上看书亮灯写作,或者听音乐。黎明的光线射到我的桌前,天边的暮色渐渐消退,早起的鸽子、麻雀忽闪地扑棱棱掠过眼前,我才能够安然入睡。

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男人,住在一间普通的研究生宿舍里。除了一些少得可怜的必修课,我有太多的时间回忆回顾一些逝去或正在流逝的往事。我泪流满面,我白发苍苍。我还年轻,可我的心好像是个历尽沧桑的老人,常常感到疲惫和沉重。

现在,我坐在复旦南区29号楼三楼的一间自修室里。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正是中午,所有的时间凝固在睡眠中,缓缓流逝在香甜梦中的人,这是个幸福的时刻。

我铺开了纸,静得可怕,在这间屋子里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梅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有瑟瑟。瑟瑟手里拿着一枝血红如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玫瑰,他的双眼明亮脉脉含情,头发乌黑一丝不乱的油光水滑,穿着一身黑色笔挺整齐的西装,雪白的衬衣,放光的皮鞋上下点缀着他挺拔修长的身体。

梅穿着一件雪白的毛外套,一条青色牛仔裤,一双洁白旅游鞋,亭亭玉立花枝招展地站在瑟瑟面前。她白玉般洁净润滑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层淡淡的红晕,艳丽动人。一头长发瀑布般地披在肩头,随风起舞。

他们就那么沉默地站着。作为背景衬托的是一条明净清澈秀丽的河流,两岸随风摇曳起舞青绿的杨柳,一排排白色的长椅立于岸边,青草萋萋,夹杂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花盛开其间,更远处是一些高高的夹竹桃,开满了白色、红色的花朵,整个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

那时正是春天。

瑟瑟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进大学后就成了好朋友,我们亲密无间像亲兄弟。我们都是怀抱着作家梦考入这所大学中文系的。

我们相互鼓励、相互吹捧帮助,一起旷课逃学,一起利用假期外出旅游,一起去泡图书馆,给女孩写情诗为女孩打分,一起到杂志社编辑部去送稿拉关系,企图将一叠杂乱的字迹变成散发着油墨香的铅字。我们研究分析苏童、余华、格非、叶兆言等走红作家的小说,模仿学习写作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我们的友谊无懈可击固若金汤。当然这是在梅出现之前。

瑟瑟是东北人,典型正宗哈尔滨的小伙子,浓眉大眼,身材挺拔。在中文系是有名的美男子。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住女孩子们火辣辣的眼光。

我们发誓要做好兄弟,永永远远。在班上的男生中,我们当之无愧地是最引人注目的男生。

只是,我没有料到瑟瑟会成为我的情敌,我们会反目成仇。也没有料到瑟瑟会离我远去。我知道瑟瑟这一生是不会原谅我的了,在梅死之后。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识。

梅死得很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一个美丽如天使般的女大学生说死就死了。作为当事人的我也没有料到。

梅死于雨天的一次车祸,一个意外事故。那年她才二十岁,正值一个少女最美丽的黄金年龄。她的离去让我无法接受。那年冬天的许多个夜晚我常常被莫名其妙地惊醒,望着窗外下着的倾盆大雨,听着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啪”响声,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寒冷与孤单,刻骨铭心。

对梅的离去我和瑟瑟有着同样的痛苦与沉重,正是在这一点上瑟瑟永远都无法原谅我。瑟瑟横眉怒目咬牙切齿,举着两只拳头盯着我,我从来没有看到瑟瑟有过这样的神情,我感到他的拳头就要落下来,落在我并不强壮的身体上。

可最终瑟瑟的拳头没有砸下来,却落在了寝室的桌子上。结实的桌面破了,痛苦地呻吟着,桌面出现爆炸般地裂缝伸延开去。瑟瑟的手背破了,被桌面破碎的棱角划开鲜红的血一点点滴在桌面上、地上。他盯着我,转身冲出去。我呆呆地站着,听着走廊上一阵急促“咚咚”的脚步声远去。

她被装进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里。被她远道而来的父母哭泣着带走了,回到了那块一尘不染洁白无瑕的雪国中去。雪的女儿,最终归于雪。她睡在哈尔滨某处我不知道的墓园里。听说那里一到冬天就被大雪覆盖住,直到春天,雪才远去。

火葬场很远。在这个城市的郊外,靠近乡村。送梅走的那天,我和瑟瑟都去了。

我们都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死。原来就是一个鲜活的人突然不再动弹,进入了永久的睡眠,不再说话吃饭永远闭上了眼睛。梅的死给我打上一层烙印,在心灵深处。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秀发,洁白的脸颊,小巧的乳房及整个身体一点点被火吞食。我看到她的离去却无法挽留。

没有人责怪过我,尽管我屡屡希望过。这座南方城市很少下雪,倒是绵绵的雨季很漫长,一下就是几个月。在看不到尽头的南方雨季的夜里,我曾试着努力说服自己,死是一种回归,回到永恒的家园。生是一种出发,抵达人世。我知道这样想无疑是误入歧途,但每次和朋友谈论生死时,我却固执地为死辩护着。朋友说生代表希望,是一种崭新开始的状态,而死却是结束。我痛苦地摇摇头,因为承认它无疑宣告梅的永远的逝去。

梅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就像动物进入冬眠一样,我曾希望她能够醒来。也许她正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孤单地行走,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到达我的小屋。

一切都是没有预料到的。

梅走了,丹来了。这就是生活吗?

我曾以为梅走了,我可以守身如玉。事实上我这种想法只持续不到一年,就发生了改变。

丹和梅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应该说她们都很美,让我难以分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把丹看作是梅生命的重塑延伸。

但我错了。是的,我承认。

当我与丹的唇在黑暗中激烈相撞,当我的手指颤抖着拂过她光滑、坚实的肌肤时,我看见春天在我的手指下绽开满山遍野的花丛,我看到丹眼中有点点光亮在黑暗中闪动。

我说,丹,你哭了。

丹的泪就滴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再一次被雨淋湿,那一瞬间我被这眼泪淹没了,我在她颈边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后来瑟瑟走了。他回到了梅的家乡。瑟瑟是自愿从这所全国重点名牌学府转学到他家乡的一所普通高校的。我知道他把梅从记忆中带回了家园,满怀伤心、失落回到了北方。瑟瑟不愿和我共享对梅的怀念,甚至痛苦。

只剩下我了。丹来了,又走了,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飞来飞去。

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我走在寂静的小道上,在梅住过的宿舍前停了下来。这所建筑已经很古老破旧了。但梅在的时候我总觉得它十分美丽壮观。记不清是哪个男生给它取了一个外号:怡红院。

梅住在二楼。春天的时候梅从窗子里伸出手就可以摘到樱花。梅其实是非常喜欢梅花的,但只因为我喜欢樱花她也喜欢上了樱花。

我没有料到梅和樱花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她和它都是在最美的季节里离开了我。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太阳下山明朝依然跑上来。只是梅走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也没有想到丹和樱花之间会有某种联系,她去了开满樱花的那个国家。我没有料到丹会嫁给那个日本学生的,她漂亮地从我身边跑开,按照她父母设计好的路去了日本。

我的心像被一把刀子切开,伤痛的感觉难以言表。

瑟瑟每天起得很早。他住在我隔壁的一间寝室。

每天我从床上醒来时,就听见了瑟瑟的吉他声。后来我才知道这吉他是弹给对面女生宿舍一个窗子里名叫梅的女孩听的。

有一天我偶尔早起外出办事,瑟瑟已经脸洗净、口漱了、头发梳得乌亮,我知道那是上过发胶的。

瑟瑟那天照常弹了一会儿,我突然看到对面那栋楼的一扇窗开了,撤走了红色的窗帘,露出一个女孩优美的上身。女孩穿一件醒目的红汗衫,她就在窗前静静地梳着她那如瀑布垂散在肩后的长发,她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我看见她时听见了我内心“格崩”地响了一声。我知道我完了。

我的春天来到了。

我仿佛看到她在望我,嫣然一笑。我的脸红了。但我清醒地知道她的笑容是绽放给我隔壁房间那个叫瑟瑟的小伙子的。

开始我曾一度沉醉于瑟瑟优美的琴声,但当我知道这优美的音乐是献给叫梅的女孩后,我就觉得这声音真难听。我甚至想把那把吉他弦给全拉折把吉他踩烂,我无法容忍我嫉妒瑟瑟与那个叫梅的女孩在每一个清晨和傍晚用琴声交谈脉脉含情。

第二天如此,天天如此。我想我无法忍受这痛苦的琴声了,这琴声已成为我感觉上纯洁的障碍。

后来我就决心要认识梅。一切都是没有预料到的。

丹的到来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她的出现令我大吃一惊。

作为学生会干部的我们被系里组织起来去欢迎刚刚考进学校的新生。就在第三天,在火车站,我看见了丹。

丹背着一个大包,拎着两个小包,背后还扛着一把红棉吉他。她穿着一身牛仔服走到了我面前。这就是新生接待处吧,她的声音很轻很甜。

我呆住了。我惊异于她和梅是何等的相似啊,那一瞬间我的表情、心情难以用语言表达。一定是梅回来了,我稳住了发抖的身体,帮她拎好行李,扔到班车上。

后来遇到丹是在燕园的草坪上,一个无聊的周末黄昏。我慢慢地走着,一阵熟悉的琴声在附近响起。我听到水一样的音乐流过全身:《爱的罗曼史》。我没有声音的脚步穿过草丛。

一个穿着鲜红的裙子的女孩坐在草地中央,那优美、深情的音符就是从她纤细如玉的手指上传来的。

红裙子转过身来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于是我看到了一张美丽又似曾熟悉的脸,她手中拿着一把红色的吉他,在阳光中分外耀眼。那光芒击中了我的眼睛和心灵,我变得不知所措。

她向我微笑,并站起身向我走来。我想从丹站起身冲我微笑时起,我才真正体会到梅离去的意义。

后来我问丹,为什么我喊梅时她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丹摇摇头:“为什么要惊讶呢?其实我并没有听见你喊什么,我只知道你在叫我,难道不是吗?”

我体会到什么似的一惊。

“何况我刚报到时还是你接的我,你的姓名我还记在了本子上。”丹补充道。

她的笑像一朵云笼罩了我的全身,那时梅的身影才真正地从我脑海里消退了。我脚下的野草在风中纷乱地舞蹈,桂花开满整个秋天。我仿佛看到梅在一阵低沉的吉他声中远去的纷乱的身影。

那个时期我的各科成绩奇迹般地飞升,任课的老师用一种教导有方的看法来衡量他自身的成绩。

突然间我想起了梅。她如果知道我的成绩现在因为丹的到来一下子成为班上的领头羊,她会不会高兴?

月色如水。树的枝丫在秋风中起伏,叶子沙沙作响。丹的到来逼迫我遗忘许多有关梅的记忆,我的脑海像一间混乱的货仓一样被清理干净,开始迎接丹的到来。我以为已经把梅全部遗忘了,其实那些记忆转到了心灵深处,日子愈久愈加清晰。

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人的一生真的充满了阴差阳错的巧合。比如丹和我的相遇。

在我连续见到丹时,我并没有认出她就是我小学时的同学。我只觉得和她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可我却又想不起来。我想倦了后伏在桌上就睡着了。

陈教授让我回答问题时,我竟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我答错了问题,并且引起了全班人的哄堂大笑。我在陈教授的叹息声和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羞愧万分地坐下。

丹现在在哪里?

她所在的确切位置我难以判断。东京,那个比上海还要庞大的城市,丹在那个世界里将会有怎样精彩的传奇?我不知道丹现在是在跳舞呢还是在高级酒店、美容院里自由出没?小胖子日本人能给她快乐和幸福吗?

“小胖子的舞跳得真好。”丹说过这样一句话,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小学时的丹长得非常漂亮。倒不是说她现在长得不漂亮了,只不过是我增长阅历以后有了更敏锐的观察力。丹坐在我的前面,她的美总是让我神魂颠倒。她那时也算不上很漂亮,只是她皮肤比较白,衣服比较新颖好看。她优美的侧影让我不敢正视。

丹一家是下放到我的那个小镇的。当我念中学一年级时,她们家便回城了。丹的父亲在城里工作,时不时给丹捎回一两件新衣服,我想我在小时候之所以喜欢丹实际上只是喜欢她穿着美丽的衣服的样子。

对于一个终年积日穿着破衣烂衫的小男孩来讲,一个穿戴一新洁净的美丽小女孩给了他多少羡慕、向往、嫉妒啊。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小男孩也不例外。至今我还为我童年时早熟的审美观察能力而感到震惊。我想我在叙述这段往事时是不是带上了一些怜悯夸张把它美化的色彩?这又一次证明了我是个有弱点的男人。

小时候的丹总扎着两条辫子,辫子上系着两只漂亮鲜红的蝴蝶结。她的皮肤很白。她像一只小燕子总是异常地活泼叽叽喳喳地爱讲话,在教室里跑进跑出。班上的男生都爱和她讲话,女孩子也不例外。

她的微笑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美这个字的含义,尽管我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它了。一个小男孩从另一个小女孩身上发现了美感觉到了美,这难道不是一件伟大的事件吗?

我爱着她的微笑,我情愿她只对我一个人微笑。当我看到她漫不经心地把微笑随便给予每一个同学时,我幼小的心灵感到了失落、沉重,只想要哭出来。我又学会了痛、忧伤这几个字的实际作用。

在我和丹成为恋人时,丹曾对我说:“你小时候挺有意思,不太爱说话。”她说这句话时歪着头抿着嘴,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和姿势。这姿势曾让我心动多年。我像一只蚂蚁在暴露了洞穴面临危险情况下感到了惊恐和不安。我害怕回忆往事,我不愿往事重现。我的成长是一本苦难的书。

丹像一只蝴蝶,飞到我面前,再次消失,然后又在若干年后再次出现,又再次消失。丹说她一生要被很多男人所爱所包围,她是算过命的,一个瞎子对她如是说。

我不知道丹是否爱日本小胖子,但我也不敢保证她爱过我。但我知道丹跟了小胖子走就永远不能摆脱他,小胖子的手又粗又短,是个放风筝的老手。

丹和我一样身不由己。仅仅是因为一套房子,她就献身给了日本人。她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年老思乡,在想尽办法回不了上海后,就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丹如愿以偿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按照她父母设计好的路,她应该找个有权有地位的上海籍男同学,毕业后留上海,能有宽敞的住房,他们能够在上海度过晚年。最终结果是这愿望都实现了,不过是以女儿的幸福为代价,而且女儿去了日本,这是他们当初没有料到的。

按理丹应该会成为我的同一届大学生的,可因为她身体健康原因,有三年她一直休学在家。就这么着,她成了我的校友和师妹。

一切都是没有预料到的。

学校有一条美丽的河,名字特美:丽娃河。

丹说这名字很美。后来我曾在《诗刊》上看到一首诗,《人生是一条河》。我想这比喻很好,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比如我、梅、瑟瑟、丹,或相交或平行或远远离开。

为了庆祝我们的相识或相逢,我和丹跑到大家沙龙黑森林咖啡屋喝咖啡。大学真是一个爱情的天堂。爱情无处不在。比如在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舞会、歌唱比赛、辩论等各种场所,在男大学生和女大学生之间,都会发生一些奇遇般浪漫的爱情故事。这些活动层出不穷,给爱情的产生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氛围。

在咖啡屋我又一次感到了心跳,当然是因为身边的丹。为了说不出的理由,我和丹的杯子相碰传情,杯中黑色的液体欢快地旋转着,我们一起笑着将劣质的咖啡送到嘴边。

咖啡很苦。我是第一次喝咖啡。

“给我加点糖!”我示意服务小姐。这里的经理、服务员都是本校的学生,大多是因为家庭贫困来打工的。

轻盈走过来的女服务员给我加了糖,可我还是感到了苦味。在我痛下决心把当家教挣来的半月薪水扔在咖啡屋之后,我发现咖啡是苦的。

丹看着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微笑很迷人,我突然感到夜就像海一样弥漫了我的整个身心。我的心醉了,在丹阵阵的笑声中,在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中。

夜空中布满了星星。在月光之中我们相拥着倒在草地上。我们相互亲吻拥抱,身下的大地变成了一条船,我和丹就是水手。我们在水中顺风而去,我们已知道船的航向,在迷惘的愉悦中,我们要远航了。

我的记忆很坏。总是这样,那些平淡无奇的细节在回忆之中才显出了它的美丽和价值。比如我试图把丹和梅两个女孩描述得尽善尽美,把我和她们之间的短暂恋情描写得优美动人惊天动地。

爱情只是男人的一部分,对于女人,爱情是全部。曾有人这么说过。我想发出这感叹的人只能代表他个人观点。爱情对于生活、虚伪和真实,美站在哪一边?我不知道。

不谈爱情。一个女作家说,她写的这部小说还获了奖,可她却拥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梅的容貌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我的想像力已全面退化。丹和小胖子在东京的生活我实际上一无所知,我想像不出他们的命运,或许他们已经消失了。

我把梅、瑟瑟请到了寝室。寝室里的五个家伙都被我赶到他们的女朋友那儿去了。我们充满民主,给每一个男生留出一定时间来合理使用寝室。我们彼此充满了理解。

瑟瑟是个完美主义者,浪漫骑士型人物,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在爱情理论上卓有建树,可在实践行动上缺乏勇气。这是他惟一的弱点。我是个卑劣的家伙,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利用到了并把梅夺了过来。

梅并不认识我。梅和瑟瑟是老乡,哈尔滨人。我的行动鲁莽而直接,站在女生楼下直接把梅叫下了楼。

梅怯生生地:“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呀!”我说。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大胆冒险行动。

“你喜欢听齐秦的歌、喜欢打羽毛球、喜欢高仓健演的电影、泰戈尔的散文诗,还喜欢穿白色、红色的衣服,对不?”我信心百倍。

梅睁大了眼睛,“我怀疑你是克格勃还是中央情报局派来的特工了。”

我们都笑了。梅读日语系。接下来是我们双方相互背书名、歌名,查阅歌星影星作家档案,在混乱话语之中我们找到了相同逻辑和共同点。只是,梅没有料到我会和瑟瑟是同学,又是好朋友。

梅和瑟瑟是大学里时兴的黑龙江老乡会成员。正是在老乡会这个未经校方批准的社团机构里,梅才认识瑟瑟,来自同一个城市的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瑟瑟见到梅时眼睛一亮,他的视线再也转不过来了,凝固在梅的身上。

我曾说过,瑟瑟是一个属于古典时代的诗人,唯美浪漫型。这种人总生活在浪漫虚幻想像之中。而生活往往却是真实的。

在我花费大力气把寝室刷洗一新后,梅应约来到了我的寝室。今天是我的生日。作为有着不可告人目的,我把瑟瑟也从隔壁寝室拉了过来作为陪客。

瑟瑟刚从拳击队训练归来,一身臭汗还穿着湿淋淋的汗衫。听说梅来了,他瞪大了眼睛,澡也顾不得洗了,用干毛巾擦了就急不可耐地窜到了我们寝室。

梅天在吃苹果。瑟瑟进来后梅笑了笑:“哟,你来了。”瑟瑟一脸狐疑地望着我,我把脸转开了。

梅从身后像是变戏法般地拿出一个生日蛋糕,令我吃了一惊。“生日快乐!”梅的声音很轻柔,伴着生日卡发出的声音,绳子一样伸延到我耳边。

和瑟瑟凌乱的头发、散发出一阵臭味的衣衫相比,我和梅穿戴一新、衣冠楚楚、一尘不染地坐着,相互微笑。

在简单的开场白和套话说过之后,我们举起了杯子,为能够相识而干杯,为能够在人潮人海中一起在这所大学里走到一起而干杯。

花了两个小时,我们消灭了四瓶啤酒,一斤花生米两包话梅半只鸭子一斤牛肉两斤苹果三斤香蕉一大瓶健力宝还有冷热几个炒菜。在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声中,我们怀着不同的想法频频举杯为各种理由而干杯庆贺。最后在一阵暗淡飘忽不定的烛光里我吹灭了蜡烛,持刀瓜分完蛋糕,在人工合成的掌声中我把酒瓶扔到了窗外,不出所料地听到了痛快淋漓的炸裂声。

作为一种精心设计好的场景,我如愿以偿地把一些蓄得已久的话语借着醉意扔给了梅,梅的脸红如朝霞,流眸娇笑,不吭一声。我说了许多话我已经记不得了。在不断响起的碰杯声中我一步步向梅走近。谁能够预料到,一夜之间,我和梅的关系进展突飞猛进,由相识到相知?这是一次质的飞跃。

当晚,我和瑟瑟都醉了,我们各自心怀鬼胎在酒中找到了平安。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听到瑟瑟的吉他声。我快乐的心情难以言表。

在桌子上,我看到了梅留下来的一组散文诗稿。我答应要帮她推荐到某杂志社的。

瑟瑟一定从那个晚上就恨上了我。我不想作一番解释和徒劳的谈判。我的行动和目的都一目了然。

在女孩子面前,每个男孩都愿意做强者。在爱情面前,我和瑟瑟都不愿意后退。

我们之间注定会爆发一场战争,同历史上李自成吴三桂之间的争执一样。“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一怒之下,引清兵入关,断送了汉人的大好河山。

我和瑟瑟相拼,是为了一个女人。梅成了胜利者的奖品,我获得了梅。

瑟瑟最终没有带走吉他。在走之前他把吉他砸烂了:“我再也不弹吉他了。”我想吉他和梅之间一定有某种特定的联系。

男人的心也会嫉妒。瑟瑟的吉他在我们刚进大学时的联欢晚会上吸引住了多少女孩子的目光啊。那一刻瑟瑟的骄傲自信快乐的笑容引起了在场男同学(包括我在内)的嫉妒。

一个星期后,班上的男生几乎人手一把崭新的吉他。瑟瑟的优势只保持了一个星期便自动消除了。

不过那时我没有吉他,连想也没想过。少年时我曾想过要拥有一把二胡,我想要背着它走遍天涯海角,行侠仗义。那个想法来源于一部看过的电影:主人公破衣烂衫,拿着一把二胡坐在马车上,马车走在两边盛开着桃花的山谷中,一轮明月像玉盘一样挂在高高的天空,一些星星在他头顶的天空上闪耀。

年轻的时候有多少天真而又浪漫的想法啊。

“喜欢上了人家死缠着不放,总以为这样才叫男子汉,总以为地球就踩在脚下,年纪轻轻就要浪迹天涯,年轻时代,有一点疯狂有一点呆,有一点傻有一点可爱……”一首过去的老歌穿越岁月在我心底反反复复响起。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作为主人公的我应该身边有一位红颜知己伴我远行同闯江湖,童话里的小公主还有骑着小白马的小王子作陪衬呢。

梅是真心喜欢我的女孩,也是我第一次爱上的女孩,她就像一本爱情辞典,让我懂得了娴雅、文静、羞怯和爱情的全部含义,照亮我年轻的生命,激情从盲目沉睡中苏醒,迎来了我心灵的第一个春天。

我喜欢和梅在一起,哪怕是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无言地对坐着。在自习教室、图书馆、电影院、视听室、草地上,我们的影子走到了一起。只有当我见到她时,那焦灼、狂热、不安的心情才会离去,舒畅、快乐、甜美的感觉才会来临。

我的进攻持续而有力。我成为了一个好学生,在爱情哲学上我拜了不少同学为师,“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不耻下问成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学生。大学里有不少爱情学问上的高手“教授”。瑟瑟很快就在我面前举手投降了。我轻而易举地攻破了梅的防线。由“空战”转入“地面战争”,我们背完了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音乐家、歌唱家、表演艺术家们的大名和他们出色的论著代表作,我们都累了,由精神层面转入生活层面,由相知走到了相爱。

这一路走过来风光无限。如果用线条描绘,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瑟瑟在一个古板教条严谨的家庭长大,父母都是哈尔滨一所大学的研究员,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老派男人”——瑟瑟和我是朋友时曾如此评价他的父亲。

瑟瑟在音乐上有着出色的天赋。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乐器到了他手上就能应付自如发出美妙的声音,瑟瑟对体育又有着出色的表现。他一口气参加了校足球队、篮球队、拳击队、围棋、网球协会等名目众多的社团,每天都能机械地完成他床头上一周训练纸上规定的所有活动。

在我的回忆中,瑟瑟是以一张纸的面目出现的,一个爱贴美人照和体育明星照的家伙,口是心非,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小丑。记得一个同学曾叹息道:“如果我有瑟瑟的身材和外表,大学四年一定能勾引到一个排的漂亮女生。”对瑟瑟平凡无奇的大学生活,这位同学总结道:“可惜了青春!”我之所以把这位同学对瑟瑟的评价引述出来,这也说明了我对此的肯定。

在每个空气清新的早晨,窗外树枝上的鸟叫起来时,吉他声反反复复地从我隔壁寝室里名叫瑟瑟的小伙子手上流下来,引得我心爱的姑娘拉开窗帘,露出优美的上身,那个女孩叫做梅。

我依旧很生气。

梅依旧每天到我的寝室来。瑟瑟这个不知趣的家伙居心不良也窜到我寝室里来。我寝室的同学哥儿们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徒劳地度过每天下午课后的黄金时间。梅为我感到担心。瑟瑟对她扬言要废了我,大骂我不是个东西想骗她玩她,只有他瑟瑟才是真心爱她。

梅很生气。

冬天过去了。事情在春天有了转机。

梅就在我的面前。满天的花枝在她背后,江南春天三月是我们这所大学里的最美的季节。桃花开满天空,我的心像云儿一样飘来飘去。

我忘记了我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讨梅喜欢的话了,只看见梅的脸像桃花一样红了,然后梅的头就娇羞地低了下去,我的心就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刻。

梅轻轻地靠在了我怀里。那是我第一次抱着她。我有些恍惚不真实的感觉,我第一次拥抱住了一个热乎乎、活生生的可爱的女孩。我头一次那么近地观察一个女孩,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我开始用心、眼、手去认识女人。梅起伏不定喘息不止的身体和外观曲线直观告诉了我女人的定义。在定义面前,我感受到了整个春天和一些温暖美好的事情。

这以后我曾有过无数次与梅相约的日子。后来梅在一个微冷下着春雨的夜晚走进了我的寝室。宿舍里的人去看球赛了,中国队能否再一次走向奥运会亚洲区决赛取决于今晚。

梅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雨夜,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细长的睫毛把这个夜晚弄得扑朔迷离。

大学寂寞孤单的周末把多少大学生引向了爱情之路。仅仅只是因为异乡的孤独、寂寞和青春的萌动与渴望,有了心动让他们走到了一起。爱没有对与错。

梅的侧影再次把女人美丽的一面显现在我眼前。她淋湿的衣衫、丰满的曲线、胸前起伏的山丘让我遐想不已,那该是一块怎样美丽的山岭地带啊。我沸腾的血液加速流淌,我心醉神迷。我使劲搂住梅,梅肩膀的骨头疼了我的双肩,她在我怀里颤栗抖动,像一只温暖乖巧的小猫,头埋在我胸前,双手环抱着我的腰,我们一起倒在床上。

接下来我听见奇怪的声音,接着一只拳头重重地落在我的脖子、肩、头上,我看见许多星星飞舞而至,一种热热的液体从我鼻子里流了出来。我听见梅的惊叫声、哭泣声、瑟瑟的痛骂声。我倒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梅惊恐失常的表情,瑟瑟凶狠得意喷火的眼睛。

我很想爬起来,给瑟瑟一着勾心拳拼个你死我活。但梅的哭声粉碎了我的一切,我不能动弹,全身上下一阵疼痛,痛苦让我张大了口像一条鱼离开水面绝望地喘着气。梅裸露着前胸站着哭,瑟瑟用温柔的口气想为她扣上衣衫,梅后退了几步,从她口袋里掏出洁白的手帕弯下腰哭着为我擦拭着脸。她的热泪一滴滴掉下来,滴在我的胸膛上,细心地为我擦着脸上的血迹。

她没有再看瑟瑟一眼。

瑟瑟愣愣地站着,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最后他大叹一声冲开了围观的学生拔脚而去。这时我的心里一阵狂喜,那一夜挨打是我最愉快的记忆。

后来梅说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做我的女朋友,因为她仅仅只是喜欢而已,只是瑟瑟的拳头彻底把站在中间的我打到了她身边,她因此而爱上了我。

夜色降临,我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屋子里乱哄哄的,几件脏衣服堆在床上,发出一阵酸臭的气息。书扔得到处都是。惟有书还能够显示我的身份和富有。在这个商业拜金主义的城市里,还有谁能够宁愿清贫?

我的头很痛。总是这样,我拿出黄酒,咕咚咕咚灌上两口。酒真是个好东西,它帮助人忘记痛苦、悲伤,帮助我遗忘往事。自从梅走后,我就学会了喝酒,头发和胡须也疯狂地生长。我再一次回到诗人的光辉年代。

昨天中午收到一封信,《黄鹤文艺》决定采用我和梅合写的一篇爱情小说。梅又一次在我的记忆中复活了。很久一段时间来,我忘记了自己还曾经写过一些东西。以前梅的鼓励总让我全身心地激动过。可梅死后这种激动、热情也被深深地埋藏了。梅不喜欢自己写,她只喜欢作为一个读者就满足了。她喜欢我陪她聊天,陪她参加她喜欢的各种活动,希望我守住她、呵护她,逗她高兴。

其实我也知道我根本就写不出什么作品,只是梅把我点燃了,就只能疯狂地去写,但梅不知道现在的文化圈和社会一样复杂。这年头,经济场上使用的各种手段也渐渐渗透到文化圈里来。比如我的许多文友有的写了书得自己掏钱自费出版,发一篇稿子得给编辑送礼找熟人帮忙等这类事已经屡见不鲜了。

梅是一个很纯的女孩。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喜欢孟庭苇的歌、李清照的词,喜欢漂亮的时装、美食、化妆品、风铃,喜欢一些浪漫的小情调,喜欢小兔小猫和花花草草。只是因为她看过一本莫泊桑写的《我们的爱情》,于是她兴高采烈地建议我们也合写一篇爱情小说。

于是就有了这篇被《黄鹤文艺》采用的小说。令人奇怪的是两年后这篇小说才被采用,通知单姗姗来迟,只是,我不再有高兴的心情。我想发稿的编辑一定不知道,该小说的女作者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此我有必要把梅的消失说一下了。生活是真实、平淡无奇的,梅的离去这个世界没有丝毫反应。一个人消失了,他们无动于衷,地球仍以它固有的秩序运转着。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震惊的?

梅就像那些园艺工人们在室内精心爱护培育出来的花朵,过分的单纯、纯洁。这使得她在生活中不断受到伤害。比如评奖学金、评优秀生,她的成绩就是头几名,可最终评奖名单却没有她的名字。这原因是她班上有一位同学是学校副校长的女儿,另一位是光荣的共产党员兼班干部。她向辅导员抗议却遭到嘲笑,向校领导写信也无回音,她对此有很多的迷惑不解。

梅曾帮我到处寻找杂志社编辑部的地址,帮我抄稿投稿。梅爱看三毛、琼瑶、岑凯伦、席娟等人的爱情故事。我的出现正好走进了她曾经有过的梦,而且我与瑟瑟之间的争端更完美丰富了她的故事。

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些遗憾。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现我拥有了梅却失去了自己。我整天围着梅转,形影相随出现在食堂、电影院、男生楼到女生楼之间的路上,打开水、刷碗、献花。我渐渐有些疲倦了。我知道自己是个虚伪的家伙,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有些累了。我拥有了一个女朋友,却失去了许多的男朋友。人的热情真的很有限,我竟然有些慷慨的感觉了,比翼双飞的日子持续不到一年,我发现热情正一点点消失,我爱梅,但爱不应是一种沉重的束缚和压力。在我看来,爱是轻松的、快乐的、甜美愉快的。朝朝暮暮守在一起,谁能够持久长期一点不变保持初恋时的行为、热情?

瞧,我又在为自己找借口了。我试图逃避梅死去给我带来的精神压力和内疚感。这种感觉让我在一生中永远感到痛苦。

记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了。那是个星期六的下午,下着蒙蒙细雨。我和梅去市中心购物。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梅很任性,让我生气了。我们两个因为认真,因为太在乎彼此而发生了争吵。

我生气了,我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扔下梅在身后。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生气,只是对梅的偏执感到厌烦了,我就想吓唬吓唬她,我大步向前走穿过大街。没想到梅当时心里真的害怕了,她一直见我对她都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她没有料到我会发火也没有见到过我发火。她哭了,一边哭一边追赶我。在大街中央,一辆红色的东风卡车高速驶过梅柔软的身体,她被撞倒了然后车的后轮从她的身上轧辗了过去。她倒下了,在路人惊恐的叫声中她倒在坚硬的水泥路面……

司机是酒后驾车,刹车失灵。据事后交警的调查证明。

梅雪白的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鲜红鲜红的血从她额头流出来,我扑在那血泊之中,梅无神的眼睛盯着我,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梅的离去就是如此简单。

血红血红,她的身子,那双无神的大眼睛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我想这一辈子都会记住那个雨天了。

而梅现在在哪里呢?是变成星星了吗?

在我们热恋时,梅曾给我讲过她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个人死了,就会变成一只鸟,飞到天堂里,变作一颗星星升腾在天空里永恒。

而此刻,我站在窗前,外面一片漆黑。今夜,乌云在天上翻滚不息,我看见天空里只有几颗极暗淡的星星在一眨一眨地发着光。

梅会是哪一颗星星呢?

自梅死后我一直害怕一个人独处。直到遇到丹时梅的影子才逐渐远去。梅知不知道这么快的时间里我又和另一个叫丹的女孩走到了一起?如果有灵,她在天堂里会恨我吗?

一把吉他挂在墙上,落满了灰尘。

瑟瑟现在在哈尔滨好吗?算起来他应该毕业工作了。这个曾经一度是我大学里最要好的朋友的小伙子,在梅成为我女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瑟瑟只给我写过一张纸条,告诉我要好好待梅,不许变心,否则他会毫不留情收拾我。

梅出事后瑟瑟喝醉了酒,在学校外面和人打架,后来满身伤痕被警察送回来,还挨了系里的记过处分。

梅成为我的女友后,瑟瑟原谅了我。曾经是他掏心的朋友(我)从他身边夺走了心上人,他宽宏大量原谅了朋友(我)的背叛。

梅死后,我再也没有听到那熟悉的吉他声响起。

一天,我下课回来在“南京路”(学校内)上看到瑟瑟拎着包提着箱子迎面走来,他没有理我,从我身边漠然走过去了,班上几个同他要好的男生和他的老乡在他身后。

后来我才知道瑟瑟转学了。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瑟瑟由这所名牌大学转学回了哈尔滨,在他们家乡也就是梅的家乡的一所普通大学就读。

我知道他又赢了我。他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分享对梅的思念,所以回到梅的家乡是惟一的办法。后来我还听说瑟瑟经常到梅的父母那儿去。

我知道我欠了瑟瑟许多。

我是一个害怕孤单寂寞的人。梅离去不久,我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再代替梅了。即使梅从我的梦中出现越来越少了,但梅的笑容、梅的声音都溶在了我的血液里。梅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了我的心里,直到永远。

所以丹总是埋怨我总是没有激情,像个小老头似的终日不见笑颜郁郁寡欢。丹觉得在我面前她总感到沉重。她永远不知道梅在我心中的分量。在她看来,她应当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只是我一直否认这个话题。

现在毫无睡意。我和梅合作的小说发表后,样刊和稿费已拿到我手中。那位热心的编辑热情鼓励我们要我们再投稿,说我们俩前途无量。可我仍感到心灰意冷。如果梅活着我相信我们彼此都会兴高采烈。在今天这个时代当作家不是一件好事,作家等于穷鬼,后面连着饥饿、清贫等词语。

记得梅有一次在月光下散步时,对我谈起了《梁祝》,她很喜欢这首小提琴演奏曲。梅说她听到化蝶那一段曲子时总会热泪盈眶,她说她喜欢那从痛苦中坟墓中诞生的两只蝴蝶。我记得她那时的神态很认真。

在后来的一个黄昏,我拿着两本样刊和用微薄的稿费买来的纸钱,面向北跪立,在操场上把它们点燃,直到化为灰烬。我想梅在阴冷的夜里一定会感到温暖,那红红的纸灰被风吹起来,像只燃烧着的红色蝴蝶四处飞扬,在远处消失。梅,你看见蝴蝶了吗?

丹看到这部小说(杂志)时为此生气好几天。她认为梅是个好女孩,但她已远去消失,既然是这样我就应该全部属于她。我那次没有做声。

丹自从那次舞会后就对我是否爱她产生了怀疑。只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下午我正在昏睡。我打算考研究生,为此我得奋斗苦读一年外语。只有读上研究生才能留在上海这个城市,才能让丹的父母对未来的女婿感到满意。读完硕士再念博士,才可能在这个人满为患、高楼林立却住房困难的城市里拥有一套二室一厅的住房。我得为爱情和未来的幸福美满生活而奋力拼搏。

丹穿着红色毛衣外套像一团火进入我的寝室。丹说:“今天我们系里办舞会。”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说:“我不会跳我不想去。”

丹说:“不会跳听听音乐喝喝免费饮料也是好的。”说着丹就不失时机地给我一个长吻。于是我就从床上爬起。

丹走在路上很兴奋,像一只快乐的小鹿蹦蹦跳跳撒欢,她的眼睛变成了屋顶上的路灯。丹像一团火尽情燃烧在舞会上,像一朵花尽情开放在人群之中。

丹的舞姿潇洒流畅美丽动人,长发飘飘,花枝招展在舞池(食堂大厅)中央旋转不停。吸引了众多男人(不仅仅是学生)的眼光(包括我)。

一曲休罢,丹陷入了男士们的包围圈中,打着领带蝴蝶结穿着白衬衣黑西装西裤皮鞋油亮的男士们纷纷行以注目礼,热情地向丹伸出手去。

丹用期盼的眼光望着我,我点点头:“跳吧,没有关系。”说着我就在旁边角落坐了下来,尽情享受那些劣质不要钱的饮料、点心、水果。

丹长发飞舞,在强劲的节奏中如同一朵云飘来飘去,她是今夜舞会上的“皇后”,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专门为她点一首歌《天天想你》。另一位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有些不服气,点了两首歌《我想偷偷对你说我爱你》《笑脸》。两个小伙子像唱赞美诗般地对丹大唱颂歌。听到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嗡嗡声,我哈哈地笑起来,并给予热烈的掌声。

我没有机会和她说话。我孤单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丹在人群中翩翩起舞。我看到丹的额头上竟然冒出了晶亮的汗珠,而我坐在角落里却感到了深秋阴冷般的寒意。我看到许多人围着她,她无法突破重围挤到我跟前。

她向我招手,示意我护驾,我冷笑两声,和另一个坐在角落里受冷落的丑女孩聊起天来。丑女孩人丑心不丑,很有内涵,说话幽默风趣,我感到了意外的惊喜,居然有些“他乡遇故知”之感。

舞会结束后,丹气冲冲地走到我身边。当时我和丑女孩聊兴正浓,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我们甚至交换了双方的系别、年级和各自所住的楼号。

丹不理睬我了。她气冲冲地一个人向外走。根据丹后来总结的论据有以下几点:一、那么多的男士请她跳舞,把她累得半死不活无法脱身我见死不救;二、作为她理所当然的男朋友的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发火,更没有过于激动的行为,比如吃醋,却显得与己无关毫不关心(假若她要被人骗了呢?);三、即使我会跳舞,她也不可能总跟我跳,那也太没劲,而且是她们系所主办的舞会,她可以陪男同学(男人)跳,我同样也可以请女同学(女人)跳(要活得洒脱看开点);四、我能够和如此丑陋的女孩子聊天,欢声笑语好几个小时,甚至不瞅她一眼,把漂亮的女朋友(她)丢在一边任人欺负(我很担心)不管,这说明她在我心中的地位还不如那个丑陋的女孩。四种结合加起来说明了一个道理:我并不爱她。

丹气冲冲地拒绝了我的拥抱(达成和解),不允许我送她与她同行。于是我只好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像特务跟地下(共产党)党员一样鬼鬼祟祟,直至把她送到“女儿国”(她的宿舍楼)城下。她头也不回,气冲冲地三步两步上了台阶,把我扔在了楼外。

这场因舞会风波而引起的冷战持续了两个星期才宣告平息。自然,我主动交出并撕碎丑女孩留的姓名住址系别等,自我惩罚加上苦苦哀求道歉赔不是苦着脸献上十四支玫瑰花(140元钱)之后,她原谅了我,给了我一个主动的拥抱加亲吻,我由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地主回到一清二白忠于“党”(丹)的贫民身份。

接下来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的来临。在学校忙完了考试之后,我们迎来了难得的短暂的寒假。

按照丹父母的旨意,我奉命陪同丹一起到她家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在坐过两天两夜的火车之后,我们的列车抵达武汉。

丹的家在武汉。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我拎着两个网兜跟在丹后面,里面装满了酒、烟、水果、点心。丹在前面微笑不语地走着,喜悦不安蹦蹦跳跳,我背上沉重的大军用包和丹轻松得一无所有的双手形成了强烈对比:丹是胜利者,我是俘虏跟在她身后。

穿过一条大街、两条小街、三条横巷之后,我随丹走进一栋楼,连爬七楼,我像一只甲虫气喘吁吁地站在了楼梯口。丹喜悦的叫声和她父母的叫声交织到一起,三个人像电影中的情节场面一样拥抱到一起。片刻之后,在丹羞红着脸用小得我听不见的声音和他们吱吱半天后,丹的父母才扭过头,仔细审视气喘不停、满头大汗、可怜巴巴的我。

我勇敢地抬起头接受他们的检阅。丹的父亲头发花白,个子适中,不胖不瘦恰到好处,红光满面,看得出保养有方。丹的母亲白白胖胖如油桶般的粗腰,看上去像一个圆圆的白皮球,头发油黑蓬松弯曲,看得出是烫过的。他们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打量着我,口头上客套地“啊啊”着什么(我听不懂它的含义)。

大概有十五分钟之后,我终于被“解放”了。跟着丹和她父母一起进了屋。丹回到了家(我的家在10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里),她成了主人,变得好声好气,我成为客人,老老实实、目不斜视、诚惶诚恐地向丹父母微笑。我管丹父母叫叔叔阿姨,一边亲热叫着一边把手中两个网兜放到了桌上。

丹担任解说员,像电视足球比赛现场直播的合格解说员一样流利、快速地把我本人、父母姐妹的年龄及职业、家庭秘密档案全部详细没有遗漏地介绍她父母。我感激地看着丹,想着呆会儿一定得给她一个亲吻以示酬劳。丹的父母似乎是久经风霜久战沙场的老战士一样,在我面前不动声色。从他们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

寒暄一会儿之后开始吃饭。吃饭时丹的父亲和丹亲热地边聊天边喝酒。丹的母亲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竭力询问我的年龄、简历、学习成绩、未来打算、职业选择等,我低着头服服帖帖、老老实实、可怜巴巴地作答。丹父母无疑是很热情的人,拼命往丹的饭碗里夹菜,恨不得这一顿饭就把女儿喂成一个大胖子。

丹娇嗔着把菜往我碗里夹,丹的父母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给我夹菜,三双筷子齐动,我的饭碗一会儿变成了小山,上面满是牛肉、鱼丸、粉丝等。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丹陪我逛街去,丹父母留在家里交流彼此看法意见然后给我打分。

我在武汉呆了三天。第三天,回到丹家里已是晚上九点钟了。丹去浴室洗澡,我坐在客厅里。丹的父母细声细气地把我叫进了卧室,并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我意识到此行的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我的心狂跳起来,像是站在十字路口,我洗耳恭听指路人的裁决。

丹父母让我坐下,他俩和蔼可亲地坐到了我面前。经过三天的相处,我已经能够良好和平地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了。

丹母亲先发言:“你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我们也挺喜欢你。只是丹学外语(日语)你学中文专业不同,而且你们俩的性格也相差很大。”丹父亲接下去:“毕业你们能够分在一块儿吗?你能考上研究生吗?我们希望丹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相信你也是希望她好。你能够给她很好的物质环境吗?”丹母亲接着说:“我们做梦都想回上海,但房子问题有待解决,我们希望丹毕业留上海,我们也去上海度晚年。她还小、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丹父亲又说:“我们希望在上海能有一套房子,丹将来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且她可能要出国去日本……”

我愣愣地听着。我不吭声,无法回答并给予承诺。墙壁上的挂钟当当地响起来,我听到丧钟在耳边奏鸣,我感到一阵寒冷。

记不清楚是怎样离开丹家的。我没有按预定计划在丹家过春节吃团圆饭。我意识到我是个客人。

我必须面对现实,丹的父母希望自己的独生女心肝宝贝能够毕业留上海,找一份好工作或出国到东京留学。娶丹为妻得有两个条件:一、在上海得有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丹父母要住其中一间;二、能够拿到外国国籍,有居留证绿卡有一定经济实力可以把女儿带出国门过上幸福生活。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丹父母斩钉截铁地说。

我低着头沮丧地向丹和她父母告辞。心情沉重。

出门时丹父母居然把我带给他们的两网兜礼物原封未动地塞到我手上让我带走。我说了三次无效遭拒绝后,我把两个网兜从七楼丢到楼下,惊天动地“砰砰”的一声。我的心痛苦得叫起来。我向惊呆了的丹父母和赤着脚哭的丹挥手告别,转过身就“咚咚咚”地跑下了楼梯,丹的哭喊声也跟着我下了楼。

我全身发热,火烫。好的!这世界!我感到了贫困带来的耻辱,我感到了悲哀。我的心碎成几块,伤口又一次裂开,我一边走一边流泪,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我想起了梅。

梅,你在哪里?

新学期开学后很久我没有去找过丹。

丹找过我,都被我躲开了。她留下一张又一张的纸条,我把它一张张珍藏起来。我不想见她。丹父母的话很对。

这是我大学最后的一个学期了。我焦急等待着研究生考试的成绩。无论成绩结果怎么样,对丹和我之间的关系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丹也学会抽烟喝酒了,我几次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酒店里发现她和许多人在一起。我痛心又无能为力。她寝室的女孩告诉我,丹常常在梦中哭。

我想找丹谈谈。

丹一身素衣,洁白如天仙,一尘不染。她望着我笑起来:“你终于肯见我了。真不容易!”

我无言。

“恭喜你考上研究生,是不是请客喝上一顿啊?”她嘲笑道,片刻,她哭了,“伪君子,胆小鬼!房子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走过去拥着她。丹泪流满面。我无力地抱着她,心却离她已很远很远了。

痛过哭过疼过之后,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切语言都显得多余。

这学期,大学里四处充满了伤感的气氛,我们即将分离,回到四面八方去,告别这块生活了四年的土地。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毕竟,我们不是大学的主人。那些教授职工们才是真正的主人。我们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校园里到处都是爱情,毕业分配了,悲欢离合的情绪弥漫了整个校园。

走过燕园,我听到有人在树林里哭,是一个女孩:“不,我不去广州,我和你一起去贵阳……”

我知道,丹是不可能背叛父母的。毕竟父母养她二十年,我与她认识相爱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年。

我一直以为,爱上一个人就是希望她永远平安快乐幸福美满,无论她在谁的身边。爱是一种责任。直到后来,我才领悟并理解其中真意。

丹曾在一个夜晚敲开我的门,我们寝室的同学都跑开了。我想把丹拉进屋里来,她的泪叫我心疼。

正要走到她面前,她却哭着掩面而去。她的泪滴在地上,碎裂在我心上,把我淹没了。我在眼泪中沉默不语。

研究生一年级下学期时,丹去了日本。

丹是和我校一个日本留学生一起走的,她拿的是结婚签证。小胖子家很有钱,父母都是日本大公司高级管理人员。

小胖子名佐藤二郎,我认识他,中文系进修生。广岛大学硕士毕业生,却学中国文化。他肥胖的手上三个颜色不同的钻石戒指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应该确切地讲,佐藤二郎是个优秀的男人,在上海读书期间,他还与上海企业合作创办了一家中外合资公司。

关于丹和佐藤之间的恋爱故事,我知道不多。只知道丹是作为中日学生联谊会上中方学生代表同佐藤相识的。出于自己是一个中国学生的自尊心,恕我不详细描述丹和佐藤之间的爱情故事了。

我努力回想往事,在嗡嗡的电风扇的声音中,回溯过去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就像我正在写作的这篇小说一样,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我无法让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善始善终优美动人。

其实,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男人而言,又真正经历过多少沧桑、坎坷、痛苦、爱和恨?

爱情是什么?哪里才是它的真正家园?我在灯下苦苦思索着。就在我面前的一栋博士生楼,不久前一个搞遗传学研究的博士生跳楼自杀。因为爱情。据说其女友是他的大学同学,自大学里确定恋爱关系后比翼齐飞,由本科直升为硕士。硕士毕业后女友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不到一年,便向继续攻博的男友提出分手,和一美国人结婚去了美国。博士觉得支撑自己的依靠——灵魂生存价值没有了,在女友出国当天,从六楼顶跳了下去。

我自认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只是有些奇怪和迷惑不解的是:这里的人们和这座城市在抗日战争期间曾遭日本军队大屠杀、轰炸与迫害,五十年后,这个城市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跨海去了日本,为能留在日本而不惜一切手段。原因仅仅只是因为钱吗?

丹的父母如愿以偿。丹去日本之前,佐藤不仅给丹父母买了一套四室二厅的住房(远远超出他们对我的要求),而且还帮丹父母把户口工作关系调回了上海,给他们分别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

丹的父母很满足,逢人就讲,佐藤是一个好女婿。我也欣慰。

丹是见我有了别的女孩之后,才终止与我的关系的。我和校报电台的几个女孩关系颇好,我请求她们能够帮我完成我的心愿。

我们亲密地频繁出现在学校的公共场所中间,丹碰到过几次我。她愣愣地站着,我看到她流泪的眼睛。

终于,有一天丹不再在我身边出现。

丹出现在我面前穿了那条鲜红的裙子,肩上扛着一把吉他,走进了我的小屋。

我很自然地想起那个在草地第一次见到的女孩,丹飘进了我的小屋,她来干吗?

“我要走了。”丹幽幽地说。

她的衣裙幻起一道红光辗过我黑暗的空间。我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她坐在我身旁,美丽而忧伤。秋水漫过长天,我已知道我在哪个地方……

《爱的罗曼史》。

这音乐水一样流下来,我看见了鲜花、水草、溪流、月亮、星星……

丹的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她的脸一半黑暗一半苍白。这支曲子真长啊,我和丹沿着这支曲子共同翻阅起记忆。绿草鲜花贯穿了我们的路程,温暖灿烂的阳光撒在草尖花瓣上,我进入一条生命的河流,我进入春光明媚的江南,我进入丹的生命……

清晨的时候,红裙子走出了我的房间。她的嘴唇擦过了我干裂的嘴唇,带着湿润原野的清香。于是我便沉沉睡去了。

梅、丹、瑟瑟都离我远去了,她(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归宿,只剩下我还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这所大学里。我知道时光正默默从我的指缝间流走,我的河流也必将归向大海,回到那永远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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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这么敏感”男人的话在她的耳边响起。虞窈夕慌忙的坐起来,看着黑暗里只有眼光闪烁的男人,不禁摸了一把眼泪。“唉,小祖宗,你别哭啊,我错了。”男人的语气立马就变了。一弯腰就把小姑娘抱在怀里,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吻去了她所有的苦涩的眼泪。1v1双甜,女主男主身心干净。前几章会有些虐,不喜欢无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