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族长的女儿,也可以这样完全抛开灭族的仇恨不顾吗?人类……果然是卑贱的物种啊!”听完傅天翔的叙述,桃芯忍不住撇撇嘴道。
“啊……这个的话……”傅天翔吞吞吐吐地说,“明霜她根本就不是族长的女儿……”
“什么?!”落樱谷众人顿时惊愕,原来早在偷盗爆破灯笼之前,他们就被那个死丫头摆了一道。
“喂喂,这种事情也有冒充的必要嘛!亏她还总是说什么‘族长的女儿’肩负着‘全族的使命’这样大言不惭的谎话。”从桃芯口中说出的,恰恰也是大家都心怀疑问的话。
傅天翔顷刻间好像失魂落魄了一般,话到嘴边又硬生生自己给咽了回去,一副痛苦抉择的表情。
小腊躬身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是不是别有隐情?”
傅天翔咬紧嘴唇点了点头,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喊一声:“狼人入侵村子都是我们害的!”
“什么?!”只一小会儿工夫,落樱谷的众人已是第二次被傅天翔的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击更比前一波激烈百倍。
小腊忍不住出手紧紧拽着傅天翔胸前的衣襟,喝斥道:“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天翔好不容易消停的一双大眼又开始往外扑腾扑腾地冒眼泪水,如果他之前的哀哭是因为心仪之人的远走,那么这一次他的眼泪,全部都是为了悔恨和歉疚而流。
傅天翔开始为落樱谷众人揭开那个被掩埋在谎言与虚妄之下的真相,同时也是傅明霜在傅氏一族中生活的原貌。
十九年前的夏天里,坐落在幽静山谷中的傅氏部族村落,一共诞生了四个小孩。这其中包括了族长的女儿小草,也包括了平民子弟傅天翔和傅明霜。即便是隐匿在群山之中,小小的傅氏村落,也都牢牢恪守着人类固有的阶级规范。在所有人都对“阶级”习以为常并且谨慎遵守的年代,傅明霜是一个特例。打从很小的时候起,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就常常不解地发问:“为什么小草身边总有许多人簇拥着还拿着糖果,而她跌倒在地上却只能挣扎着自己爬起来?”身为族长女儿的小草就像一个公主,在全村人的呵护中高傲、不可一世地成长。小草身边有许多唯命是从的仆从,傅明霜只有傅天翔这一个冒失鬼做跟班;小草拥有许多的漂亮衣服和珠串,傅明霜却和村里其他平民女孩一样领着微不足道的份额;小草在祭祀拜天的时候站在神坛边上,傅明霜却要在神坛下叩首跪拜;小草在村中说话一呼百应,全世界却只有傅天翔把傅明霜说的话当一回事;小草在能预见的将来会从年长的阿妈手中接过部族祭祀的权杖,与下一届继任的新族长成婚,而等待傅明霜的未来,大约是嫁给傅天翔或其他平民,然后成为一个以生儿育女为己任的寻常村妇。
在每一个人都安于天命的时候,傅明霜对她的明天,总是感到无法忍受。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但傅天翔知道她内心有多愤怒。在他们上山采草药的时候,做狩猎演练的时候,在农田里扎稻草人的时候,在山坡上巡岗放哨的时候……傅明霜经常流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对着空气说:“为什么那个一无是处的蠢女人可以顺理成章地拥有那么多东西,而她,却被分到碌碌无为极尽平庸的一生?”
傅天翔对傅明霜十多年来纠结的内心世界不甚明了,他甚至很难评价究竟是觉得她贪得无厌、痴心妄想,还是聪明、上进。谈白说傅天翔对他们的生活感到很满足,他从来无法真正体会到傅明霜那种莫名的愤怒。但他知道,傅明霜与别人都不太一样,她脑子里想的东西,大多人都不会去想。
当这种极端的不平衡感和愤怒郁结于心,就会逐渐从思想衍生出实际上的行动。傅明霜的不满经常转化成恶作剧,比如悄悄剪坏小草的祭祀制服,害她在祭祖时大出洋相;又比如暗中在小草的必经之路上挖坑做机关,害她踩中猎人陷阱被高高挂在树上;还比如,在小草和一班伙伴到山坡上踏青放风筝的时候,把山对岸寻找水源的狼人引来……
傅天翔直到现在还对那一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记得他确有劝告过傅明霜,在他们发现狼人的时候。
当时山的另一侧出现了一只狼人,在山脚下的溪水边休憩。傅天翔紧张地拍打着傅明霜的手臂,颤抖着说:“明霜,明霜,快看……好像是狼人……我们赶快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准备防御!”
傅明霜冷冷回应:“紧张什么!不就是一只落单的狼人么!村子位置隐蔽,肯定不会被笨蛋狼人发现的。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傅天翔不解。
傅明霜不说话,只是转过头望望身后山坡上嬉笑、奔跑的小草和围着小草打转的一帮年轻的部族子弟。那群少年在尽情享受着上天赋予他们的青春时光,丝毫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
傅天翔当时还没弄明白傅明霜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只怔怔看着明霜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喧闹的人群,小心翼翼藏起小草的一只小布鞋。小草和众人玩耍得连鞋子都甩掉了,光着一双白净的小脚踩在青葱的草地上,在她看来,随和既是一种性感,也是一种亲民。
藏起鞋子的傅明霜悄悄滚下半山腰,隔得老远往睡着的狼人身上砸小石头,最后把小草那一只散发着女儿香的小布鞋也一块儿丢了下去,砸在狼人的头上。狼人被吵醒和激怒里,拾起鞋子在鼻子边嗅了嗅,便朝着山坡上攀爬了上来。除了一早做好准备躲藏到远处草丛间的傅明霜和傅天翔,山坡上一众玩得正酣的少男少女都被突然出现的狼人吓了个屁滚尿流。这就是傅明霜乐于见到的场面,端庄秀美的族长女儿小草,被吓得魂不附体、出尽洋相;小草身边一帮跟班,也都张皇失措、四散奔走。
如果事情仅仅是发展到这一步,傅明霜引来的狼人吓坏了小草他们,那么这就只是一个嫉妒心稍重的女生做的一个恶作剧而已。可惜,接下来事态的演变,大大超出了傅明霜和傅天翔的预期。
狼人抓住了一个逃得慢的男青年,把他的右腿从躯体上撕了下来,鲜血四溅。那孩子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呐喊,就死了,好像他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但他迸射的血啊,却瞬间唤醒了狼人嗜血的个性和与人类纠缠不息的宿仇。狼人在山坡上咆哮,向远方的同伴发送讯号。紧接着,又来了几只狼人。他们朝着小草他们奔逃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受惊的少男少女们把村庄当成他们的庇护所,尖叫着跑向村子的方向,把狼人从山坡一路带进了山谷中僻静处与世无争的傅氏部族。尾随而去的傅明霜和傅天翔,隔着一小段距离,在山坡边上,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屠杀。
其实,如果山坡上玩闹的男女能团结起来,是完全可以打得过一只狼人的。如果少年们不往村庄奔逃,山谷中的村民还是有机会能幸免于难的。当然,如果傅明霜不丢石子和小布鞋引诱狼人,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接下来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出入,无非是血洗了傅氏村庄的狼人发现了远处山坡上的傅明霜和傅天翔,然后转头来扑杀他们,逃命中他们走散了。傅明霜被名镜轩所救,傅天翔顺着山溪瀑布跌落到了下游而捡回一条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