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霜开始以为街市上的狼人谩骂的“怪胎”是指自己这个不该在狼都出现的人类,但很快她发现她错了。因为身旁有一个人的头埋得比她还低,好像脖子后面被千斤顶压着一样,那个人就是金鬃毛族长。
傅明霜打从见族长第一眼开始,心里就很是疑惑,因为族长身为狼族却长有一头狮子般的金色鬃毛,在狼人群中看着很是抢眼。当时傅明霜心里就曾经犹疑过,不知道在狼人的审美看来,金鬃毛究竟是美还是丑陋的象征。现在他们抵达了狼都,街市众人的反应已经给了傅明霜答案。
原来长了雄狮般金色鬃毛的族长,在狼人同类的眼中,不仅仅是生得丑陋这么简单,而是已经被定义为怪胎了!
部族村落中成长起来的傅明霜尚且对待遇不同的生活感到不满,她此刻尝试着站在金毛族长的角度去想象,完全不敢设想他拥有一个多么悲惨和被族人排挤歧视的童年。
“嘿嘿,金毛,这就是你朝思夜想回到的故土。”狂贴近金鬃毛族长,冷笑着低语。
族长与傅明霜谈判之时的威严与气势此刻已经荡然无存,现在的他,更像一个做了错事被家长领回家修理的顽童,只有低头待审,等待他的处罚。
老祭司慧眼看出了傅明霜的疑惑,伸手轻轻拍打傅明霜的手,宽慰道:“不要介意,也不要着急,很多事情你慢慢就会了解到的。”
“恩。”傅明霜应道,转而又问,“我们现在去哪?”
“先去狂的家里安顿。你需要洗个热水澡再吃一顿饱饭。”老祭司说。
傅明霜心里又是一奇:“去狂的家?”
老祭司:“是啊,族长家里不太方便去,而我在狼都早就没有家了。狂的家还在,家里也还有一位可以张罗收拾的贤惠太太。”
“噢噢,那好……”傅明霜口头上谦卑地敷衍,心里却在偷笑。原来狂这样蛮横无理、狂妄高傲的男狼人,居然在老家还有妻子。但明明有家人却不能常伴身边,而要相隔千里,想来倒是充满无奈与凄凉。
傅明霜一行忍受着无端的谩骂和鄙夷的眼光,好不容易穿过了喧嚣的市集,转入狼都的居住区。居住区一排排土砖混筑的房屋林立,与人类的房屋造型不同,狼人的更形似洞穴。
队伍中的狼人小卒各自背着包袱回家,只剩下族长、祭祀、狂和傅明霜四个。
傅明霜悄悄用余光去注视狂,每个人都有软肋和弱点,即便是狂妄的三腿狼人,原来也会因为即将与分离多时的妻子重逢而激动得额头冒汗的。狂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还是被傅明霜抓个正着。她以为狂本无情,原来只是要对着那个最特殊的人。
大路转小径,小路转大路,狼都居民区的道路修建得很奇特,并不是方方正正四平八稳的,而是完全按照节约和尽可能最大利用空间的标准来规划。看来狼都的确需要流放出去一些做错了事的狼人,要不然本部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能容纳得下越来越多的狼人。
兜兜转转了小半天,四人在一间门前竖立着一柄竹竿的房屋前停步,竹竿上悬挂着一截红绸丝带,和狼人们绑在手臂上的一模一样。傅明霜心想:“这大概就是罪人和家有罪人的标记吧!”
“狂,你先进去同夫人想见吧!”老祭司道。
“恩……”狂答应着,同时迈步朝家门走去。
狼人的家门没有锁,只需轻轻一推就可以打开。不知是狼人没有学去敲门的习俗,还是狂想要给妻子一个惊喜。他也不呼喊,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傅明霜与祭祀和族长一起在屋外等候,也不知道他们夫妻重逢要花多少时间叙旧。
可狂只进屋数秒,里面就响起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怒吼。这夫妻重逢的场面可一点都不温馨感人了。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男性狼人头上裹着块布仓皇地从屋里跑出来,他用整张布遮住脸面也看不清究竟长什么样子。只是那粗大的毛茸脚掌和厚重的喘息声让傅明霜确定性别是公的无疑。
傅明霜心下一惊:“这必然就是世俗纠葛里常有的‘奸夫’了……”
奸夫从裹布中露出一只满布惊恐的眼,望了望站在屋前的三个人,迟疑片刻,在确定三人不会冲上来将自己一顿暴打之后就灰溜溜夹着狼尾吧跑了。
傅明霜看看身旁的祭祀和族长,族长与自己一样一脸错愕,但祭祀,祭祀的表情分明是带着笑意。
屋子里传来狂与妻子吵架的声音,间中还夹杂着摔砸锅碗瓢盆的稀里哗啦。
“走,进去看看。”老祭司边说边率先推门进去。
傅明霜和族长对视一眼,倍感无奈,也只有跟随祭祀进去。
三人进屋一看,狂正一手拽着一位女性狼人细长的尾巴,那大约就是狂不守妇道的妻子。狂妻匍匐在床上,衣不蔽体对狼人来说倒不算什么大事,毕竟狼人学会穿衣也是近几年才有的事,倒是床上那一片狼藉,纵是心地再纯洁无暇的人看了也要自动往那污秽混乱的轨道上去遐想。
狂既然是捉奸在床,想来狂妻自然也是无可辩驳了。
本想好好休息准备觐见狼君的傅明霜,眼下硬生生遭遇一场狼人惩妻的世俗戏,她本不是八卦少女,一条小命全系在面君上了,心里只盼这场闹剧能尽早收场,各自平安。但眼前的狂怒目圆睁,气得浑身的狼毛都竖起来了,依他的暴躁张狂的个性,哪里能轻饶这把奸夫都勾搭回家的女人?就算生吞活剥了也是大有可能,只盼不要殃及池鱼就好。
傅明霜本以为狂妻见了三人进屋会像得了救星一样向人求助,恳求他们帮忙劝架,阻止气头上的老公施以暴行。不料刚刚还哭哭啼啼的狂妻,见到傅明霜三人进屋反而盛怒,竟对着三人破口大骂起来。
“这种事你也不要怪我,谁叫你成天与这个怪胎在一起!我们家都是被这个怪胎给连累给毁掉的!你如果不是当年跟着他,就不会得罪狼君被驱逐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要是不离家……我也不会……不会中了人家的蛊惑……”狂妻瞪着金毛族长怒道。
狂气得直用纯铁拐杖捶打地面,喝道:“你你你耐不住寂寞还要把责任怪到别人身上!你简直……简直……”
“我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一切都是这个怪胎、灾星、祸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祖先早有神谕,你还一意孤行要跟着这个不三不四的杂种!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我的家的!”狂妻越说越难听,用人类语骂骂咧咧了一阵又转去狼语了。傅明霜再听不明白,只看她骂不绝口,嘴巴动个不停。
“狂……害你家弄成这样,我……我有责任!”金鬃毛族长再也按捺不住,冲狂大呼一声,转身就跑出屋去。
身前是见面如仇人的狼人夫妻,背后是不堪受辱夺门而出的金毛族长。傅明霜和老祭司夹在当中,真有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劝架?傅明霜不了解情况又是异族人类不便开口。去追**长,可她一个外族人又能说什么开解的话呢?何况金毛族长年届中年还遭遇这么多的冷语与冷眼,他也未必愿意听一个人类小姑娘的开解,还不如让他一个人清静清静。
犹疑间,老祭祀已经牵起傅明霜的手将她领出了狂的家。
“不好意思让明霜你见笑了,本来还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老祭司躬身表示歉意。
傅明霜心中对他积存的好感霎时间消散得荡然无存,面上微笑不语,心中却在暗忖:“你简直就是老狐狸,分明就是故意要带我看上这一场戏的。不对,这场戏没准就是你一手设计好的局!”
显然老祭司对狂妻偷人一事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而他叫二人进屋也完全不是为了劝架,倒像是故意把金毛族长领到狂妻的面前引来一顿痛骂。而这所有的一切,既像是给傅明霜看的戏,又隐隐像是在为了什么一步步做着铺垫。
傅明霜越发感到慈眉善目关怀有加的老祭祀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但他究竟在预谋些什么?倘若是与自己同一阵线,那倒不失为一个好同伴;但如果老祭司是站在对立面的,那只怕会成为这狼都之中傅明霜的头号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