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剧之后狂的家显然是不能住了,傅明霜去了老祭司安排的另一个小卒家里睡了一晚,据说因为狼都从来没有远方的来客,所以整个城镇都没有一间客店。
调整一晚过后,第二天一早,老祭司便来轻敲傅明霜的房门,领着她一同去见狼人的君王,即群狼口中高高在上的狼君。
平日里口若悬河的老祭司今日难得地一路无话,也没再交代傅明霜分毫,就这样默默领着这个人类少女来到狼君居住的宫邸。狼君并不比人类的君王可以在国土上建立宏伟的皇城,皇城之内又有占地万顷的院落宫城。狼都本来就是一座山洞里骄阳下的奇异小城,而狼君住的宫殿,也不过是比狼都其他的屋舍大个几倍罢了,放在人类的世界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将军或者王爷的府邸,绝对不可能是种族王者的栖居地。
狼人繁衍发展虽快,终究比人类还差得很远。
狼居宫邸门口,金鬃毛族长和三腿狼人狂早已驻足等候。他们都已经洗净纤尘,重新抖擞了精神,好像都在试图竭力忘却昨天回到故土发生的种种不快。
“进去吧!”这是金鬃毛族长开口对傅明霜唯一的嘱咐。
在宫邸守卫的引领下,三狼与傅明霜一同走进红漆绿瓦的高墙大门。三狼的手臂上还系着代表着罪徒身份的红绸丝带,而傅明霜手中也紧紧攥着那一盏能左右她今后命运乃至生死的爆破灯笼。
前方等待他们的,不仅仅是狼族一脉地位崇高的君王,还是他们所有人命里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宫邸的内部结构比从外观上第一眼看到的要壮观,直通正殿的中轴线比傅明霜想象中的要长。这条仿照人类宫殿铺就的大红地毯,让他们足足走了十多分钟。
狼人守卫在大殿之外退守到一边,伸手推开大门让傅明霜等人自行入内。狼君宫殿的守卫并不严格,不,不仅如此,简直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堂堂一族君王的起居宫殿,完全不似人类那般森严戒备、满布重围。
傅明霜一路走来,竟然只在沿途看到三两个零星守卫,不仅心下大骇:“究竟是这狼君生得三头六臂生人勿近,还是狼都完全没有人能够危及到狼君的安危呢?就算平时是,如今有人类来参见,总该提高防卫等级加派人手吧!万一遇到个刺客,狼君岂不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带着这份开不了口的疑惑,傅明霜被老祭司从背后推了一把,这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意识到金毛族长和狂都已经走进大殿,连忙提步跟上。
所谓狼君的正宫大殿,不像首领的军政重地,反而更像文人墨客的书房。只见大殿两旁的墙壁上挂满了人类世界的字画墨宝,傅明霜在部族村落中读书并不多,也辨认不出这些书画是不是哪国哪位名家的真迹,只知满眼的花鸟鱼虫飞瀑山川,还有许多婀娜多姿巧笑倩兮的翩翩仙女。
要说这是狼族君王的大殿简直是个笑谈,若说是狼族第一文臣附庸风雅的书斋画室倒令人信服得多。
傅明霜就是带着这愈深的狐疑,终于见到了坐在帷幔之后坐在大殿正中宝座之上的狼君。隔着一层轻纱帷幔,傅明霜看不清狼君的长相,只能凭着模糊的轮廓看出那是一只瘦狼,瘦得毫无男性狼人的雄姿与矫健。
“罪臣参见狼君。”三狼齐声向狼君下跪叩首。
“人类女子傅明霜参见狼君。”傅明霜有样学样照着做了。
帷幔后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狼爪,微微翘起一根兰花指,做了个奇怪的手势,约莫就是人类皇帝说“平身”的意思罢。
三狼与傅明霜站好,带着敬意注视着帷幔之后。
“你就是人类少女?”狼君在帘后发问,声音是男的,却满腹女儿家的柔情,与这一路傅明霜见到的狼族都不一样。
傅明霜不由打了个哆嗦,赶忙答:“是的,我是人类少女傅明霜。”
“啊啊,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狼君的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傅明霜一时被惊得目瞪口呆,谁想到狼族的国君居然能说出这种猥亵不堪的话,还是在堂堂正殿之上,当着他臣民的面。傅明霜扭头看向三狼,四人均面面相觑、相对无语。
老祭司只能尴尬开口道:“狼君,这位傅姑娘不远千里来到狼都,是有关乎狼族繁衍与发展的大事要与您商榷。至于研究一事……等您占领了更多人类的土地,俘获更多人类,再慢慢研究也不迟。”
傅明霜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她以为这狼君是个色中饿鬼,原来只是个醉心于研究人类物种的痴人。但与这样的怪人交涉,正常的沟通方法可以奏效么?
狼君听老祭司说完,发出一阵怪笑,笑了一阵又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帷幔之后露出一只毛茸茸的狼人大足,尽管瘦得看到骨架,却不知道什么还能保持矍铄的精神和充满的毅力。
接下来,狼君走出帷幔,完全呈现在傅明霜的眼前。他身上披了一件金缕丝线缝制的外衣,挡不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狼君颤巍巍的、摇摇晃晃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扶着帷幕的丝线。
狼君一双眼睛如饥似渴地盯着傅明霜身上的衣服,眼里是直露的艳羡和倾慕。
“啊啊,人类的妙手真是巧夺天工,你身上穿的衣服可真好看!”狼君隔着怪叫道。
傅明霜此刻身上穿的,乃是落樱谷收留她之后给她穿的紫白双色的丝罩长裙,远算不上人类中绝美艳丽的衣裳,居然已经把狼君迷得神魂颠倒。
“原来这家伙是个人类文明的膜拜者,那说话办事倒是方便得很!”傅明霜心中大喜,不禁暗自叫好。
“回禀狼君,民女身上这件衣服还算不上好的,人间比这好的岂止成百上千。今日我冒死来见狼君,为的就是狼族开拓人间版图的事。”傅明霜躬身道。
“噢噢,此事昨日他们来禀报时,我就有所耳闻。具体情状如何,劳烦姑娘细说。”狼君言语里倒是学了人类全套的礼数,客气之极,前所未有。
傅明霜心下愉快,当场把她当日在山洞之内说服金鬃毛族长那一番妙论复述了一遍,无非是她可以利用手中的天界十器襄助狼人军队,在不耗费狼人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战胜更多人类部族村落乃至城镇的守卫,帮助狼人从人类手中夺取更多资源丰富、适宜繁衍的栖居地。
这一番对狼人百利而无一害的雄心大论早已在傅明霜心中重复演练了几十遍,她不仅是烂熟于心,简直说得天华乱坠光芒无限。
傅明霜信心满满,以为自己打通狼君接纳自己的宏图妙计本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料待她说完之后,狼君的一句回话就将傅明霜瞬间打入寒极炼狱。
“哈哈,傅姑娘你说得十分之好。不过,我却完全没有兴趣。”狼君笑道。
傅明霜脸色一沉,心中大骇:“他刚才全神贯注地听我说话,竟是逗我玩呢!”
“狼君……你不能相信于我?”傅明霜说道,她完全想不出狼君有任何拒绝自己的理由。
“不是,傅姑娘敢孤身来狼都见我,胆略勇敢,在下很是钦佩,岂有怀疑之理!”狼君依然笑意吟吟地回答,还不是伸出他那标志性的兰花指。
“那是……觉得我的计划不好?”傅明霜接着追问。
狼君笑着摇头:“我觉得姑娘的计划很好,对狼族条件优渥。”
“那你还拒绝……”傅明霜不依不挠、不愿放弃。
狼君歪着脖子傻笑一阵,竟说:“因为我根本不想开拓领土,我不想从人类手中抢夺一分一毫的东西啊!我知道这些年我的子民在狼都以外做了很多伤害狼人与人类感情的祸事,但请姑娘明鉴,那可都不是我的本意啊!我毕生的夙愿就是可以让狼人与人类和平共处,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狼人与人类在战场上相见,然后屠戮残杀。在我父亲的时代里,他老人家大动干戈修建了纵贯北国的地下隧道,还野心勃勃想要修筑地下城,以此为据点攻陷人类的地盘。但是到我继位就立刻下令停止了这一切。在我执政期间,狼人永不会大规模与人类开战。而那些野性难驯、为非作歹的子民,一经发现也都会受到我的惩罚。”
这一番言论是傅明霜始料未及的。她完全无法把残暴嗜血又极具侵略性的狼族与眼前这个娘娘腔又毫无斗志的君王联系在一起。她更无法接受的是,信仰的差异将直接导致她此番游说行动的失败。
傅明霜明白,面对眼前这个君王,多说任何话都是无益的,她唯有果断选择沉默。
狼君还在兀自欢乐着,又说:“但是傅姑娘能来到狼都,我感到万分荣幸!狼都从来没有人类贵客来访过。恳请姑娘在狼都多住一阵子,你将作为我的贵宾享受狼都至高无上的待遇!鄙人非常渴望能和姑娘一起探讨和研究人类文明,我有很多地方不明白的希望姑娘指导。总而言之,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啦!”
傅明霜倒吸一口凉气,只有“呵呵”陪笑。她再偷瞄身旁的狼人三人众,不出所料,金毛族长和狂的表情都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愤怒,而老祭司则是一脸笑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接下来狼君本想拉着傅明霜探讨什么人类文明,傅明霜推托说自己水土不服今日想要休息,总算结束了这一日形势突变的面圣之会。
四人离开时和来时一样,一路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至最后一脚踏出狼君宫邸,老祭司才靠近傅明霜低语道:“明霜,有件事老夫一直忘了告诉你。咱们的这代君王可是吃素的,最忌讳就是生吃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