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妹这边或笑谈或私语或沉默,很是低调,融洽,而她身后的那桌气氛却正好相反。
“啪”一声,筷子被按到桌上,连着桌上的碗筷也震了震,“谢安不过是仗着他们谢家才坐上这宰相之职,若我姚家也如谢家一般,我也能有这成就!”
祝九妹揉着眉心,一直忍着,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吵架是不好的,在公共场合吵架有辱身份,她要当作没听到,她不能跟这种自不量力的无知人士一般见识,和弱智人士较真,她就输了。她不能生气,要忍住,忍一时风平浪静。
“英台。”郑江指指自己的头顶。
祝九妹摸摸自己的头,从头上拿下了一根绿油油的菜叶,显然这是身后之人不小心抛出来的。像看仇人般盯着这根菜,祝九妹心里的不爽愈加加重。
这人有病吧,大庭广众之下大谈国事,也不怕被人告发了。虽说时下言论自由,但这国家大事随意发表言论,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上层人士,随便按个罪名,都有可能满门抄斩。而且还讨论的那么大声,那么激动,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人用餐了。
还自不量力的与谢安做对比,口出狂言,说的好听这是名士的放浪形骸,在她眼里,这人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小人行为,以他这种能当众与人争执的脖粗脸红的人,竟然想与深入虎穴还能面不改色的谢安比,真是好笑。
“若我能在朝廷上谋个一官半职,以我的才能一定能得到重任。可惜这世道,容不下我这个没家族背景的人啊。”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终是按捺不住怒气的祝九妹,一甩手上的菜叶站了起来。
身后的三人约三十来岁,宽袍大袖,脚踩木屐,很是洒脱惬意,如果他们不那么吵的话。
祝九妹这一出声,三人同时看向了她。
“谢家也曾落寞到无重要人物在朝,为家族谢宰相才不得不‘东山再起’。他的地位与名望,完全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得来,可不是像你所说的靠家族。”祝九妹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三人。
祝九妹虽在气头上,却没有被气的昏了头脑,她不会像泼妇一般大声指责这人的错处,她只会心平气和的说的他自惭形秽。
“落寞?”那人笑,“大家族间可是盘根错节,关系复杂的紧,其间的利害关系,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子能了解的。谢家哪能这么容易落寞,不懂世事的小孩子还是一边待着。”
见出声之人不过是个入世未深的少年,姚良清随意说了两句算是打发,正要和他的伙伴继续之前的话题时,祝九妹说道:
“你真的有才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祝九妹语气中的质疑惹怒了姚良清。
“不知礼无以立,倘若你有才,却不知礼,你这才还是不要有的好,有也是痛苦的。”祝九妹淡淡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说谢家曾落寞,但也正如这人说的家族间的关系复杂,谢安能得以复出,跟家族势力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他能到重用,就靠的是他的品德与才能,还有处事态度。
为官之道,礼不可不为。对上级自然要礼遇,对下级也当礼遇,这样才能广纳贤才,谢安就是如此,才走到了今日的地位。处事不够圆融,仕途多坎坷,若又不知礼,那自然是直接被排挤,随后就是怀才不遇,抑郁而终的结局。
姚良清站起,因两人身高上的差距,姚良清高祝九妹一头,又因年龄关系,在气势上,他自然也显的略高一筹。
“你在说我不知礼?”姚良清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般,好笑的看着祝九妹。
“礼,体也。言得事之体也。今你们为事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讨论,神色激动,言语激动,不觉失了体面?惹来众人不满的侧目,却不自知,不觉得惭愧吗?”
闻言,姚良清环顾四周。正如祝九妹说的,正在用餐的客人正看着他们,小二不安的频频注视着这边,酒楼的护卫大虎不知何时来到了这楼,如门神般站立在楼道口警戒着,只要他们因争吵而动起手来,他定会在第一时间冲过来阻止。
“君子坦荡,为何要看他人眼色?拘于世俗,非我等人所为。”收回视线,姚良清一脸傲慢的看着祝九妹。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被姚良清的态度所激怒,祝九妹直接念出了诗经中的相鼠。多个“死”字,语气不为不重。
想也知道,他所说的“我等人”说的是名士这类人,所谓名士潇洒脱俗,不拘小节,偶有放浪形骸,却不是狂妄自大,口出狂言,那是他能做到。名士多淡泊名利,隐居离世,自是孤芳自赏,不畏浮云遮望眼。
君子坦荡荡,一个不知礼,不知悔改,眼高于顶的人,他配自许为名士?我呸!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像你这种骄傲自大的人,有才也没用!”祝九妹的口气已经相当不好。
被人指着错处教训,有贤德的人也许会沉默自省,但显然姚良清不是这样的人。
“狂妄的小子,不要自认为读了些书,就不知礼数的出来教训人!没大没小,我可是比你。。。”
“你想说你比我年长,比我阅历多吗?”祝九妹打断他的话,不屑道:“倚老卖老。”
“你!”姚良清气的手握成拳。
“若是宰相大人遇到你这样的情况,他定然是一笑置之,定不会如你这般怒视于我。不过以宰相大人的品德,我定找不出他的错处,也不会发生现在这般的情况,你说是吧。”祝九妹一改之前的锐利,嬉笑道。易其心而后语,万万不能因气愤而失了心,要心平气和,要镇定,生气就是输了,要微笑。祝九妹这么说服自己,面上也跟着挂上淡淡的笑。
可她这一改态,却更是刺激到了姚良清。她这是在嘲笑他!
“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君子大人,您这是要对我这小人动手吗?”见姚良清脸色紧绷,有一触即发之势,祝九妹笑着开口道。
姚良清的伙伴拉着他,在旁说着稍安勿躁,对方不过是个孩子,不可较真,云云。
郑江新奇的看着这一幕,能让九妹气的语出尖锐,还真少见。想当年他把她心爱的盆景剪成了光杆,她都是面带笑容,连说的那些教训他的话,也都是轻悦的不含一丝怒气,如果当时她不是边揍他,边笑说的话,还真看不出她有生气。
“与其在这抱怨世道不好,不如找些与民有利的事情做做,名望出来了,朝廷自然会注意到,这仕途自然也会顺畅。不过最先,你还是得改改你的脾气,宽宏些的接受别人的意见真有这么难?”梁山伯那个穷小子都那么努力的想求取出仕,何况这人还是个士族,这士族要想做官可是比庶族简单。
被一个黄毛小子当着众人的面说教,这让他情何以堪!姚良清脸铁青着,手握的紧紧的,久久无语。乘人不备,姚良清一把推开了他的朋友。
祝九妹以为他是来打她的,当即做了防御的动作,也就在这时,姚良清与她擦身而过,跑向了窗前,纵身跃下。
没想到他会有这举动的祝九妹,慌忙赶到窗前,往下一看。没有头破血流的惊心一幕,只有她师父抱着那人冲她笑着,他的身边还站着冷着脸的宋六郎。
当下祝九妹松了口气,她想过这人会被她说的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也曾想过他会恼怒的甩袖走人,却不知这人会为尊严赴死,这点还真有名士之风范。
看到祝九妹匆忙下楼,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的两位老人相视而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少年,难得是他还那么维护你。”其中一个老人笑道。
另个老人喝着酒笑而不语。
借用了太白楼空余的房间,姚良清被安置在了床上,宋六郎正在为他把脉。
房内祝九妹,郑江,小禾,还有姚良清的两位朋友,都在等待着结果。
“他没事。”宋六郎把完脉道。
祝九妹顿时松了口气,要是这人有什么意外,她得付一半的责任,谁让她说的过分了,还念了相鼠,相鼠里可都是让人去死的语句。
“不想英年早逝的话,还请你们少食些五石散。”宋六郎对着姚良清的两个朋友说道。
五石散中含有毒性成分,食后极易性格暴躁,服药以后会做出不合常理甚至是极其无礼的举动,而这种举动,通常是会被人谅解,甚至被推许为名士风范。
就算世人都知道五石散有毒,为相仿名士,大家还是趋之若鹜。宋六郎知道这几人不会听他的话,但出自医者之心,还是出口提醒。
“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你该给我看了吧?”宋六郎对祝九妹说道。他是听了雷月的解释才过来验证的,但一见面,这女人就要让他先救人,不然一切免谈,他才先替这男人把了脉。
祝九妹看了眼雷月,雷月点点头,她才解下了吊坠,递给了宋六郎。
这是一颗黄豆大小的一颗水晶,水晶中间是一只米粒大小的蓝色蝴蝶。如果拿放大镜看,这只蓝色蝴蝶不管是触角还是脚,都清晰分明。
“没错,这是我姐姐的。”说完,宋六郎就把吊坠还给了祝九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