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员外送茶又送果,待祝夫人冷静下来后,他才说道:“抄女诫有没有太严厉了?”
“女诫是女儿家必学之课,以往让她背女诫,她总寻机开溜,才导致了她现在的不受管束。竟然欺骗起长辈来了,长此以往那还了得!”说起这个祝夫人就来气。
祝员外欲言又止,犹豫再三,道:“夫人,跟我来个地方。”
桃花园内,粉红的桃花开满枝,蝶儿蜜儿流连于花间。祝九妹双手抱膝坐于地,而她的身旁是一座小土堆。
无一丝杂草的土堆,被鹅卵石围起,像极了宠物的坟墓。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土堆,恰恰就是她弟弟祝英台的坟墓。
无棺无碑,一个瓮,就是夭折孩子的一切。
静坐着看桃花飘落,久久才出声道:“今天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联合爹欺骗了娘,让她担心,惹她生气,但我想她更多的是伤心吧。被最亲近之人欺骗,等同于被背叛了。”
“所以娘罚我抄女诫,就在我说了想做个才女后。抄才女班昭写的女诫呢。”祝九妹苦笑,“娘想说再有才的才女也是女子,都是要遵守三从四德的啊。”
人各有志,她不能理解像班昭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写下女诫这样的书,明明她的才能比过男子,却要一味的告诫自己的女儿们要学会委曲求全,以夫为天。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呵,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可笑可悲的命运。只能依附男性才能生存的女性,菟丝子般的生物。委曲求全,一味的逆来顺受,讨好丈夫,容忍丈夫三妻四妾,伺候公婆,卑微的,战战兢兢的过着日子。这种日子想着都已经心寒,我怎能做的到。”祝九妹把头埋进双腿间,盯着地面,泪像断线的珍珠。
“我很羡慕娘,不仅有爹这样的丈夫,还把持着家里的主权。虽然我知道是爹懒,才把家全权交给了娘,我也知道,娘为了这个家,过的很辛苦。娘的能力是巾帼不让须眉,坚强的让人心疼。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天,娘开仓放粮,亲自带人到灾情最严重的地区,接难民,安排难民的住所,每天累的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大水退去,还得忙于灾后防疫,重建家园。”
“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可是很讨厌娘的,因为你走了,她竟然一点也不伤心,不仅不来看你,连家都很少回。直到有夜我来看你,看到娘哭趴在你身旁,我才知道娘她把那份伤心深埋在了心里。第二天她就病了,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梦呓不断,说的最多的是你的名。娘的那场病来的急也来的凶,大夫请了,药也用了就是不见起色,把爹急得跳脚。”想起当时爹的表现,祝九妹轻笑道:“爹真的很爱娘,爱到为她一夜白了发。”
当时祝员外衣不解带的照顾祝夫人,任凭他们这些做子女的怎么劝阻,祝员外就是一直待在祝夫人床前,喂她吃药,为她擦身,这些都是祝员外一手包办,他不让婢女插手一步。
祝员外与祝夫人躲在一颗桃树后,静静听着祝九妹的自言自语。
“都那么久的事了,那孩子还记得啊。”祝员外轻声道。
祝夫人瞪了眼他道:“这不会又是你们事先说好,演的的一场戏吧?”她可没听漏那句“联合爹”。
“怎么会呢,夫人你多想了。咱们的女儿好强的性子和你一样,她怎么会让人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祝员外看着缩成一团,份外可怜的祝九妹,叹气道:“这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每次被你强调的以女子的身份教训后,她都会支开银心,独自来这。有时只是静静坐着,有时只是默默的流着泪,像今天这样说那么多话,还是第一次。”
“这事你发现多久了?怎么没告诉我?”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气。
“这不是为女儿着想嘛,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难堪的样子吧。”祝员外说的理所当然,祝夫人冷哼道:“为女儿着想就不会次次来偷看!这事回头再和你算账。”
树下的祝九妹不知道她的秘密基地早已暴露,更不知道此时她的爹娘在看着她,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想说出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委屈。
“当我穿着你的衣服出现在娘面前,叫着娘的时候,娘醒了,娘又哭又笑的抱着我,一遍遍的叫着你的名——英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之后娘就只叫我英台,九妹这名字就从来没叫过了。”祝九妹笑道:“也许娘把我当成了你,之后才会让我跟着哥哥们学习,学文习武,虽然还是会督促我学习刺绣,但我想她更多的把我当成男孩来养了。”
是人都看的出,她这笑的有多苦涩,多无奈。
祝九妹抬起头,抹掉眼泪,吸吸鼻子,笑看向小土堆,“也因为这样,我现在可是文武全能,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保护娘和爹。当初和你约定的,不管是谁活下去,都要代替另个人好好的活着,孝敬爹娘,我可是做到了。”
随后又沮丧道:“只是还做的不够,虽然家中的生意有哥哥们帮着娘,但家大业大,娘还是很吃力的样子。我想为娘分担,也想行商,娘却不让我插手。这次八哥去杭州,我想是机会来了,这几年,我以你的身份秘密培养一群能手,打算这次去了杭州后,说服八哥让我行商,顺便帮我瞒着娘。杭州三年够我闯出一番事业,这样我也能有底气告诉娘,女子未必不如男。”
“咳咳。”祝员外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说道:“我以为她只是想去求学,行商的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祝九妹的志向有那么大,完全不知情的祝员外及时澄清,已经是同流合污,知情不报,要是再来个罪行他可担当不起。
祝九妹一改之前的悲伤情绪,喋喋不休的谈起了她的计划。听的祝员外冷汗直冒,不时的偷瞄祝夫人的表情。
安静的桃花园只有祝九妹越说越兴奋的声音,祝夫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一阵难熬的沉默后,祝夫人说:“走吧。”
祝员外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一块石头又压了下来。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对待这件事,真不知道带她来这,对还是不对。当初只是想让她见过女儿的脆弱后,他再加油添醋的说服她改变主意,让女儿去杭州。只是祝九妹的打算太出乎意料,而且计划就计划嘛,干嘛要说出来呢!
待他们走后,桃园里又只剩下了祝九妹。
“说了这么多,却都是我的空想罢了。看样子等我能走出祝家庄,那也是我出嫁时了。”祝九妹自嘲一笑。
风吹,枝摇,花落。
祝九妹接住一片花瓣放在了小土堆上,“英台,你说我想要的自由真的那么遥不可及吗?”
前世的她被囚禁在大宅里,与世隔绝。每天学习着作为继承人该学的功课,日复一日,直到爷爷同意让她自由出入他的书房,她才能通过书本认识外面的世界。记得当时她最喜欢的是看地球仪上的地名,之后去找相关的书籍来看。喜欢各国的文化与山水,想象着有天她也能旅行到那,只是最后她看完了书房里所有的书,这个梦想都没实现,到死她都没离开过那栋房子。
这世,她穿上男装,能田间,山间的游走,能和别人谈天说地,畅所欲言。只是这些只局限于祝家庄,远的地方她就不能去了。也许是她太贪心,她已经无法满足于这小小的祝家庄,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听着好友与她说起各地趣事,她就有些坐立难安,想亲自去看看。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这样就能和小时候一样,互换衣服。等我出了远门,就算娘发现了也为时已晚。”想起小时候,祝九妹笑的温柔。
“还记不记我们常玩的猜猜我是谁的游戏?都换成女装的你我,连娘都分不出来呢。。。”
这一聊就是一个早上,直到银心担心的叫唤从远处传来,她才发现太阳已经移到了头顶正上方。
“九妹,你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你的婢女就要掀房了。”
“七公子。”银心不好意思的嚷道。
近日七哥总往她这里跑,不管她在不在,他总是不请自来,在她的阁楼外一坐就是一天。
“七哥,我种的蒲公英可都要被你看光了。”她喜欢蒲公英种子飘飞的场景,因此她在温室里种了很多的蒲公英,想看蒲公英时,就会让婢女们去搬。今年她才欣赏了一次,剩下的就都快让他看完了。
“完了就在种嘛,反正那些蒲公英都成熟了,我不看它也要散光了。”七哥笑笑。
那是她吩咐下人提高了温室里的温度,提早了蒲公英的结种期,祝九妹在心里嘟囔道。一年了,七哥还是没从情伤中走出,虽然没再喝酒,却时常发呆。他看蒲公英的心情应该和她是一样,寄情于物,希望蒲公英能带着自己的期盼飘远。
“对了小姐,夫人让人传话,等你回来就让你去趟她那。”
早上才生过她的气,现在应该还没消气才对,而且要女诫的抄本也不可能啊,她还没动手呢。
“有说什么事没?”
“没说。”
看到她紧皱眉头,七哥问:“你不会又闯了什么祸吧?看你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了。”七哥笑,“没事,哥给你说情,走,哥陪你一起去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