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地雨下了一夜,在这春寒料峭的春日更添了几分寒意。
白锦妍轻呷了一口翠玉杯中的香茗,感受那醇厚而味苦的味道在舌尖缓缓泛开,之后又渗出丝丝入口的甘甜来。
吃了一口莲花酥,凝望着远山如黛,她眼神里的恍惚最终都成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极浅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她淡笑着问:“肯来见我了?是墨子辰逼得急了还是你要和我协商?”
说完,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明无端。
嘴角微勾,眼里的笑意明明耀眼如阳光,却又冷到了极致。
明无端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勾起一个慵懒随意的笑容,歪着身子便坐到她对面,语气也带着几分懒散:“墨家根深蒂固,想要扳倒绝非易事,白氏,只要你和我合作,我就告诉你白氏满门和你师妹身死的真相。”
白锦妍笑得愈发明媚,“告诉我真相?明无端,你若真如传言那般尽知天下璇玑,你还需要处心积虑地区扳倒墨家?”
明无端却只是忽然抚额,转过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却又满是戏弄地道:“说你是白痴你还不承认,我随口编个有仇的故事,你便深信不疑?白氏,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墨家大宅里,你能活到现在当真是个奇迹。”
明无端的语气越到后来越是平淡,可这份平淡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倍感压抑。
也许是明无端这几日常常叫她白痴,渐渐有种习惯的趋势。
没有去反驳这个让她很是不爽的称呼,扭过头冷然看了他一眼,她忽而笑得很是妩媚,一张素白的脸上如同点漆一样的瞳仁泛出绚烂的光芒,让那张本就倾国倾城的脸更加惑人心神。
“吃人不吐骨头?”白锦妍扬眉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本就是孤身一人,不为任何人所牵动,如此一来,谁能奈我何?倒是他们自己,俗名琐事在身,所要顾及着数不胜数,到底谁能笑到最后,现在难不成还是定数?”
语气里的傲然之气和眉宇间的如出一辙,让她整个人忽然生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来。
莫名地明无端眼神闪了闪,看着她熠熠生辉的侧脸,无处不是最完美最精致的弧度,可这些巧夺天工刚般雕琢而成的面部器官,组合在一起却没有丝毫生硬的味道,反而更显气质。
想起那夜她和青檀说话时天真无邪的模样,想起她那澄澈的眸光,再看看眼前哀戚莫名却又志气满满的人儿,一瞬间不由心神恍惚。
终于,他再次开口,忽然拿了她的茶杯,顺势喝了一口,看向弧线分明却又丝毫不显生硬的完美侧脸,忽然有些疲惫地笑:“白痴,你和墨家那小子连姽婳将军都合伙骗,到最后究竟有什么目的?墨子辰一直是个孝子,若不是事出有因而又被人利诱,我想他绝不会答应和你演这么一出戏。”
白锦妍听了却只是看了一眼被他拿在手里的玉杯,忽然满脸地嫌弃:“有点卫生观念好不好?”
说完,人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来,迅速地穿好鞋,人已经往外走。
明无端见她对自己的问话似乎不感兴趣,见她往外走便也跟了出去。
白锦妍却径直去了那夜相遇的山谷,小心翼翼地摘了几朵血莲,收到了袖管之中。
心知道她身上有何病痛之处,明无端却不愿告诉她。
他不说话,白锦妍似乎也觉得这山谷太过安静,不由出声道:“明无端,鹦鹉洲明明没人进的来,也没有人不得到准许就出去,你真当我是个傻子?”
莫名其妙地话,让明无端一贯懒散的目光愣了片刻。
下一秒,却听她如同自言自语地道:“姽婳将军要扫荡鹦鹉洲,可他们绝不可能找到这里,所以……除非是你们狼狈为奸,合力要给皇帝演一出好戏,否则我找不出第二种答案,你为何要忽然出现在那城门之上,要去刺杀皇帝。至于我的出手,虽然你们事先布置,可即便我不作任何事,那根无影箭最后还是要刺向我。”
说到这儿,她看一眼陡然正色的明无端,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不管你自己与墨氏有何仇怨,鹦鹉洲即便不是与墨氏互为同党,但也绝对与墨氏中某个厉害人物利益一致。”
明无端听了扭过头看她一眼,眼里忽然生了几分欣赏:“你的想象力不错,可如果我说这都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如果我告诉你萧如婳即便举墨氏全族之力也要扫平鹦鹉洲,你又会延续这个故事?是萧如婳与鹦鹉洲有仇,还是说当朝天子容不得这个掌握了天下题解的鹦鹉洲,抑或真如你所言,我们鹦鹉洲与墨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做些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白锦妍听了皱眉看他一眼,忽然笑的很是没心没肺:“不管你们要做何事,不管会死多少人,这些都与我无关。至于那个我想知道的答案,明无端,我绝不会走这种捷径。”
说到这儿,他看一眼明无端,继续道:“而且,我也绝不会与你合作。不管你们和墨氏究竟是何关系,到时候墨子辰来救我,不管我是生还是死,都会为人诟病,可这样一来正好遂了我和墨子辰的心意。而且,我很确信在我被救出之前,我绝不会有皮肉之苦,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种变态的自信来的很是不牢靠,可一直坚信第六感的白锦妍就如此确认。
很多时候,她会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会胡思乱想,会随意构架,可每当有新的条件出来,她就会所有的因果再次梳理,而后得出一个最理智、最科学的结果。
她不是什么天才,很多年前她努力过很多年,才有了后世那样的成就。
只因为活得更久,她获得的更多,却也更容易失去很多。
久而久之,她开始习惯了去保护身边的人,也习惯了对不相干的人视而不见。
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会让自己心里的正义疯长,到最后做出些后悔莫及之事。
至于这辈子,不管是否如她想象的那样,还是说那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其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要简简单单地活一辈子,不是强势地逆天改命,而是顺其自然,在进与退、得与失、难与易之间不断地作出选择,最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种生命延续方式。
也许有一天她会忽然选择放弃,但她更希望自己还能感受到生命的起伏跌宕带给人的各种情感,而不是总在想着改变。
如果说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改变,那么比改变更难的事情一定是保持真我。
她想保持真我,所以这辈子她再不去动用那些金手指一样的能力,反而会选择随波逐流。
如果这一切都有意义,那么就没有什么会没有意义。
深吸了一口气,白锦妍忽然抬起头来,看一眼面具下那慵懒的眼眸,忽而又拍拍他的肩膀,释然一笑:“明无端,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至少你现在活的很自由、”
说完,人已经抬步往前走,每每落地之时地上便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让人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吱呀吱呀的响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在幽寂的山谷里刺耳而又宁谧。
明无端毫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浑身的白衣在雪谷里仿若鬼魅。
走了一会儿,他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顺利地让走在前面的白锦妍忽然回过头来,满是疑惑地看他一眼。
他却只是勾唇看她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明天……墨子辰便来了。”
顺利地在她眼里捕捉到片刻的惊惧和失神,没有欣喜,没有期待,更没有那种久未相逢的相思之意。
可下一秒,她眼里却又涌出失落来,渐渐地化为嘴角的灿然一笑,最后又变成简单地三个字,“知道了。”
她眼里的情感很是复杂,最多的却还是孤寂落寞。
那孤寂落寞却又不何人而起,却必因何人而终。
明无端难得皱了眉头,看着她的背影,转而又化为一个深沉的笑容。
这一夜,白锦妍一夜未眠,辗转反侧之时,脑海里尽是那张熟悉至极的脸。
让她扑过去想抓烂了它,可最后却化为了温柔的抚摸;嘴里说着痛恨厌恶的话,到最后却都化为了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有些人正是如此,即便过了十年、百年,甚至是一年前,你如何强迫自己忘记,有一天他却还是会不经意地闯进你的记忆,将你所有的过往和曾经搅成一团乱麻,让你理不清、剪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