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妍擦着泪水抬起头来,看一眼萧氏,这才抽泣着说道:“事都如今,息妇不敢再有所隐瞒,还请母亲准许息妇说完。”
说到这儿,她看到萧氏微微抬了抬手,道:“新妇既说还有别的隐情,各位还不如听她先说完,此事事关我墨氏的百年荣誉,大家若是心中有疑惑,大可等今日之事已有定论再来问话不可。”看一眼白锦妍,又吩咐道:“既如此,你可仔细道来,我墨家虽是行伍之户,但是多得圣上厚爱,又家教严谨,故而几世以来还有不懂得区分轻重缓急之人。”
这话却是在委婉地提醒那些要逞一时之强的人,一定要懂得什么是分寸。
白锦妍简直要把萧氏当英雄,自己没说一句话,她似乎都猜到自己是要干什么,居然每每如此这般顺了下来,给了她一个喘息和解释的机会。
而且,不经意间她就已经告诉了自己解局之法。
“息妇多谢母亲。”
说完,又老老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抬起头来,神色早已没了之前的忐忑,反而多了几分泰然。
“息妇正小与郎君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因还未出世便有婚约在身,从稍稍省事便盼望与郎君有朝一日能结为夫妻。今日我能得偿所愿,全是在场各位长辈的厚爱,才能让白氏以一商贾之女,伶仃之人,能为侯妻。只是,今日忽然闹出此等风波,息妇万未料到,刚才只是一心想着要能够掩盖事情真相,此刻念着长辈们大恩,息妇绝不敢可以隐瞒。既得了母亲的准许,息妇方才斗胆,将这事说出来,只是还望所有的长辈能看在墨氏名声的面儿上,不要传扬出去。”
萧氏听了也挑挑眉,疑惑地看一眼萧氏,喃喃地道:“你如今这般郑重其事,料想乃是极为隐秘之事,为何又要当众说出来?”
白锦妍听了愧疚的看一眼萧氏,眉眼一热,一滴泪便倏然滑落,而后对着萧氏说道:“母亲,息妇有大错,一直对您有心隐瞒,还请母亲听了不要有所惊吓,否则息妇万死难偿。”
墨九在旁边听白锦妍如此说,面上也露出几分疑惑来,却又言辞铿锵地道:“老夫人年轻时能征战沙场,,与寻常女子岂是等同之辈,如今还听不得你一言一语,你只管说出来就是。”
白锦妍听了微微点头,道了是,这才小心翼翼地道:“儿媳自小身有恶疾,家父一直遍寻名医而不得痊愈,息妇在昆吾山上,原以为与夫君为夫妻已是无可能,岂料后来还能得入墨家为妇,怕说出来惹人非议,这才一直隐瞒,还请母亲受罪。每每喝酒之后,便会发疯闹事,只是昨日会那样,原是为了能够让那姚老板答应合作,却没料到后来他强邀新妇喝酒,新妇推辞不成,心想不会出事,可后来、、、新妇该死。”
那边十一叔祖已经忍不住了,“说什么有恶疾在身,只怕是搪塞的借口,如今白氏满门皆亡,只怕是死无对证,你想以此来逃避,算盘到底打得精妙,不愧是白氏的女儿。”
“十一叔祖若是不信,大可以验证一番。”
“验证?你身有恶疾?却不知恶疾为何?莫不是犯了那烟花病,不上花台便浑身不适!”
说完,面色一转,已然多了几分煞气。
白锦妍心里虽很是厌恶,那些话也太不遮掩,好歹自己现在还是墨家的少夫人,便这般对待。
这种话也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萧氏的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那边白锦妍却忽然抬起一双眼,满脸冷凌地看一眼十一叔祖,缓缓地道:“十一世祖从何处知晓我有烟花病?”
这话既冷又轻,明明没有什么杀伤力,十一叔祖却忽然觉得头晕目眩。
见十一叔祖闭口不答,白锦妍又继续说道:“白氏虽未商贾之家,但世代为儒商,门下虽无子弟入朝为官,但是在民间一贯享有盛名,如今我白氏被人灭族,一夕之间化为灰烬,尸骨无存,又被一场大雨洗去了可以追查的痕迹。新妇无能,不能为家父家母洗冤,但是绝不会纵容任何人来污蔑我白氏的名声。如今十一叔祖为老不尊,在这大殿之内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更难让后生对你有所敬重。新妇说出自己身有恶疾,虽是刻意隐瞒,理当惩罚,但是你凭空捏造,只为了抹黑新妇,但现在新妇已是墨家本家的少主母,即便是待罪之身,也容不得你来轻贱。现在,新妇只有一个要求。”
说到这儿,她目光一转已经嗖地放到萧氏脸上,语气慷慨地道:“新妇糊涂,昨日之事令墨氏的百年清誉受损,但是新妇白氏愿以我白氏一百八十口人的亡魂做保证,昨日新妇绝未做出任何有辱墨氏名声之事。但是十一叔祖身为长辈,却因白氏说出自己身有恶疾便信口胡说,便不是对白氏不敬,而是把我墨氏的名声抛之脑后,全然不顾。新妇斗胆,还请家主把十一叔祖轰出门外。”
她这番话一说完,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萧氏双眉微抬,脸上闪过一丝哑然,最后看一眼墨九,墨九沉吟片刻,却忽然开口说道:“十一叔祖向来言语无忌,此事虽然事关重大,但是你还是不要和他计较的好。虽然说十一叔祖言语有失,但是不再让他说话即可,怎可以后生之力而不顾长辈之礼?何况,你今日还是待罪之身,对十一叔祖还是尊敬些好。”
墨九说完,萧氏却忽然冷然的一笑,看一眼白锦妍,缓缓地道:“息妇你如今的确无权作出这样的事来,十一叔祖是我墨家长辈,你一个后辈怎可以如此决断,十一叔是九弟的父亲,便是这个你也该再尊崇些。”
最后几个字,萧氏咬得有些重,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白锦妍顿时心神一凛。
对啊这个荒唐的十一叔祖是墨九的父亲,她怎么忘了这个?
何况,墨九这个最富盛名的人对着十一叔祖还不是恭顺有加,即便十一叔祖臭名昭著。
十一叔祖年纪虽然六十开外,但是龙阳之心不减,反而越来越浓。
墨九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是私底下却还是在纵容他,这让白锦妍有些不解。
这下得了萧氏这看似无意的提醒,白锦妍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一个极为惭愧的笑容来:“十一叔祖见谅,新妇昨日无端被人陷害,现在又突然面临这么大的阵仗,心内惶恐,这才言语无忌,您大人有大量,必定不会和我计较。”
十一叔祖却是冷笑了一声,看向她,毫不客气地道:“不和你计较,我今日偏要和你计较,别以为你是墨家的少主母便可压我,你这个、、、、、”
“父亲。”
冷冷的音调,几乎不掺杂任何感情,却又透出一股别样的亲昵。
十一叔祖话音一顿,已经改口:“既是九郎为你求情,我便不再与你计较。只是,后生终究是后生,即便你日后成了这墨家的当家主母,也须得再对我客气些。”
白锦妍眼角微微一跳,音乐觉得这话说的很是不靠谱,却还是低下头谦恭地道:“十一叔祖和九叔教导的是,新妇定当谨记,绝不再犯。”
话是可以随便说,但是照不照做还的看你以后如何待我。
萧氏听了也点点头,忽然看向白锦妍,“我管你面色红润,眉宇清朗,并未有肾虚体弱的迹象,那你所谓的恶疾又是何症状。”
白锦妍佯装迟疑,好一会子才开口答道:“息妇惶恐,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事关重大,自然要说。”萧氏毫不迟疑。
“母亲可曾听闻人说过一种症状?因为某种契机,一个人会在特定的时候忽然变成另一个人,而神志清醒后却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何事。”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人格分裂,说了谁都懂,白锦妍对于乱魂两个字却有别样的感悟,若有乱魂,是不是也存在离婚?乱魂的时候是不是居于一个身体内的灵魂出去了一个,另外一个别四处漂移?
萧氏听了眼角又是微微上挑,眸光里闪出几分兴味,那边墨九却先行问道:“你是说乱魂之症?”
白锦妍眸光微闪,道:“正是。此病虽然不是大事,但是最要紧的是此病发作之后魂主对自己所做之事毫无记忆。”
虽然这在白锦妍看来更像是人格分裂的事情在别人嘴里成了和魂魄有关的异症,白锦妍却还是立即答话。
萧氏在那边忽然说道:“即使你有这种症状,我墨氏百年氏族,岂会因此而嫌弃与你?何况你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们稍加防范,必不会捅出如前朝元宜皇后那样的篓子,你倒是请示我墨家的情意。”
听她提起前朝那个元宜皇后白锦妍的眼睛微微放大,眸光也跟着一闪,却连忙答道:“媳妇不该,只是白氏灭门,只剩下息妇这一点血脉,便心生惶恐,怕墨氏和夫君以为白氏为人不吉,这才隐瞒不说。”
“那好,你既有如此的症状又如何?”
白锦妍听了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看了萧氏一眼,方才战战兢兢地道:“新妇的乱魂之症与元宜皇后如出一辙,故息妇才不改直言。”
轰隆,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当头闪了下来,而后又下起瓢泼大雨,让在场的人瞬间淋了一个透。
这下,便连墨九都抬头看一眼正满面紧张的白锦妍,愕然地道:“与当年宸妃娘娘的症状一致?”
这声音竟是带了几分不敢置信,在墨九沉毅的面孔上,生出一股极度的不和谐来。
连指挥三军也能气定神闲的墨九都是如此的反应,其他人可想而知。
好一会子,十四叔祖才看一眼白锦妍,惊异地道:“与宸妃娘娘相同,那就是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氏已经凤目圆睁,露出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不悦来:“你既知道自己有那样的症状,昨日便不该为了经营赤焰砂的暴利而单独去青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上了这样的当!”
上当?
白锦妍眼睛一亮,降到底还是老的辣。
“息妇惶恐,一心想着若能争得那赤焰砂的独家经营权,便是无本万利的好处,却忘了越是好处越大的东西,越是有阴谋在内,才会被人算计,喝醉了酒不说,还穿上了女子的衣物,忽然犯了那乱混之症,败坏我墨家的门风。”
萧氏听了抬抬手,道:“罢了,昨日之事原本就已谣言四起,如果传出你犯了如元宜皇后一般的乱魂之症,便愈发不可收拾。乱魂之症可怕之处在于连自己都不知道做了自己什么,那你可清楚昨日在那牡丹亭内到底做了什么。”
萧氏说起乱魂之症的特征居然如此熟稔,白锦妍微微有些吃惊。
萧氏却继续说道:“赤焰砂因为焚烧无烟尘,又有如香料一般有独特的香味而备受推崇。你身为白氏的后人,突然起了心思也是正常。不过我墨家是世族,你如今成了侯爷的辰儿的嫡妻,便不该再去做这些有失身份的事儿。”
听白锦妍忽然说出乱魂之症,偏偏还与那个最后因为乱魂之症而被废除在冷宫的元宜皇后类似,在场的人惊讶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开始联想关于昨夜发生的事儿、
白锦妍一心为了得到赤焰砂的代理权而犯了不可触犯的禁忌,喝了酒,那昨夜那所谓的靡靡之音难道是、、、、她真的与人苟且。
在场众人许多人都是眼睛一亮,若是这白锦妍真的犯下如此大错,遂了他们近日劳师动众到此的心愿,那不止是白锦妍的命不保,怕是这墨子辰即将得到的族长之位也岌岌可危,而眼前这个当日的罪臣之妻,更是无地自容。
白锦妍看着那些人的神色嘴角却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浅笑,再次看向萧氏之时,却露出十分的忐忑和惧意。
倏尔,那个宛若仙音的声音颤栗地道:“媳妇惶恐,并不知晓。”
有人眉开眼笑,若是白锦妍不记得昨日之事,十有八九那红杏出墙的罪名便会做事。
暗地里许多人已经心怀期冀,妄想着本不该妄想的东西。
这边,白锦妍听得萧氏把那桌子一拍,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满面的怒气如同火山爆发:“好一个不记得,我墨氏之妇去了那青楼之地,几杯清酒下肚,居然不记得那几个时辰都发生了什么。”
十一叔祖满脸的和善,“主母莫要生气,听听她还有什么可说的也不迟。”
白锦妍收敛眉目,忽然怯怯地道:“新妇惶恐。”
这个老头这个时候居然来装好人,鬼才信他。
原本还怒气冲冲地看着她的萧氏,愕然的看她一眼,却听得她薄唇微启,而后便是一阵惊叹声忽然响起。
什么?
她刚才说了什么!
一瞬间,先前所有的惊讶和震动几乎都不值一提。
这个消息,原来才是压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