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跟了进来,“刚出来工作要省点,不要乱花钱。你买这个吉他得好几百吧,我现在退休也没多少钱,你爸工资就那点你也知道的。我们都帮不了你什么,你要自己省点钱,女孩子还是要有点钱在身。”
又是这些话,陈嘉莉开始不耐烦,“我知道我知道,我花多少我自己有计划的,你不用操心了。”
“我就提醒一下你,工作了,在结婚前就要存点钱。我以前结婚的时候就是一分钱都没存,嫁给你爸之后,都不知道多受气,想给点钱回家还得找你爸拿,要多了你爸又有意见。”这几句话也听过好几十遍了。
“我现在才第一天上班,工资都没拿到手,怎么存啊?”
“所以更加不能大手大脚啊,没时没候的买吉他做什么?”千拐百拐,妈妈都能回到她要说的点上,这就是陈嘉莉佩服她的地方,像一只苍蝇死死咬住鸡蛋上那个缝不放。“还有啊,今天你大伯打电话给你爸爸,说你回来了也不给他打个电话。那么大个人了,要学会做人。他对你还挺好的,你看上大学经常给你生活费,给你买电脑。”
大伯没有女儿,对弟弟的这个女儿陈嘉莉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但是陈嘉莉最烦就是这个,无端端地欠了别人一个那么大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每次回来她都得去大伯家,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好说,无非就是问问学校的事情。他知道陈嘉莉的家境一般,经常搬出他年轻时的艰苦,以此教育陈嘉莉要乐观面对生活。每次进大伯家门之前,陈嘉莉都得深呼吸一口,然后才按门铃。
陈嘉莉时常会反省是不是自己不懂得感恩,有人无条件对你好,应该是要感动。换到陈嘉莉这里偏偏没有,反而这恩情带给她责任与随之而来的义务,时常是一种困扰。她常为自己逃避型的懒惰开脱:假设没有大伯的这些帮助,她也还是可以正常地生活下来。
“好了,我知道了,我迟点就给他打电话。”
“你不要总是要别人说了才做……”妈妈继续在耳边唠叨。陈嘉莉开了电脑,随口编了个谎:“妈,我有一篇东西明天要交给我们科长,你先出去吧。”
“那你写吧,吃饭了叫你。”
妈妈顺手掩上了门,这是多年的习惯了。
陈嘉莉把吉他拿了出来,轻轻地拨了几下,那声音真好听。她重新地装好,把吉他放在书柜旁边,好好地看了一眼,心里直高兴。这高兴也就持续了晚饭前的十分钟。
饭桌上,爸爸一边扒着饭一边看似无心地说,“嘉莉,这周星期天有没有时间啊?”
陈嘉莉懵了一下,爸爸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暂时应该没什么事。”
“是这样的,”爸爸继续装随意,口里嚼着饭菜,说话也不太清晰,“我们单位有个小方,人挺好的,重点大学的研究生,刚进我们单位,编制内的,长得斯斯文文,180的个子。”爸爸想了想,继续说:“人也很上进,处事成熟,以后很有前途的。”
陈嘉莉听到这,完全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爸爸居然也这么热心这件事,平常他都只是帮帮腔。“你跟人家约好了么?”
“是啊。那天饭局科长问他有女朋友没?他说没有,就聊起你了,他提议周末和你出来吃个饭,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就答应了。”
“你都没问我,你就和别人约好,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去呢?”
“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干嘛不去见见。”妈妈这时候说上话了。
“你都没见过,你怎么就知道好啊。”
“你爸单位的人,你爸还不了解吗?再说,难道你爸还会害你啊,肯定是考量过才让你去见的。”这时候,妈妈已经忘了和爸爸冷战的事情了吧,帮腔帮得那么自然。
爸爸也帮忙劝着,“嘉莉你就见见呗,也没说见了就要怎么着,当认识个朋友。”认识新朋友现在是相亲一个代名词,听着一点没什么强迫的意味在,民主得很。但这背后是无数双热忱的眼睛,坚定不移地相信这新朋友将会变成老朋友,变成恋人,变成夫妻,热忱得专制。
爸爸也表示赞同:“这个小伙子真的还不错的,他老家是武汉的,在上海理工大学念的研究生,你想上海理工大学多难考啊。毕业后就直接考到这来了。”
陈嘉莉想,要是成绩好,有能力的话,估计也不用考到我们这来吧,山区地方,迫不得已都不会过来。“哦。”
“就是啊,现在公务员多难考啊,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能考上就证明人家有能力,而且你爸那单位是省直机关,比你这个难考两倍,人家都考上了。读书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小孩。”妈妈对于一个人好与不好的一个关键点是读书好不好。
“我才刚工作,要不就迟点再说吧。”
“你现在几岁了,”妈妈对这个迟点再说不买账,“现在先谈朋友,了解了解之后没什么问题就适合结婚了,你现在不打算,过多两年就要过时了。”
过时,陈嘉莉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原来人也会过时,乍一听,还以为是什么商品。陈嘉莉想,今天彻底沦落成一件商品,下午被参观,晚上被过时。
“你还笑,重要的事情你从来不上心,天天鼓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天还弄个吉他回来。”这把机关枪又开始逐一瞄准扣动扳机,发发射中红心。陈嘉莉越吃越郁闷,她默默吃完碗中的饭,起身打断妈妈,“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她要是再呆多一会儿,继续被唠叨下去,就要爆发了。
说着放下碗,折回房间拿了手机就出门了。妈妈还在后面唠叨,“你不是还要写篇什么东西的吗?这么晚了还出去做什么……”
陈嘉莉嘭一声关上门,妈妈的声音终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