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
冉忆,这一切,都是命。
当年,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带你离开的时候,我就坦然了。
这一切的变数,都是命。
无论我该怎么恨你,这一切,都无法改变。
他死了,就是死了。
她从哭泣开始,到了夜晚,就变成呢喃了。
没人清楚她的底线在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能原谅的一切,都包容在这轰轰烈烈,继而平静的岁月里了。
只是,她记得,那一年,儿子陆琼工对她说:
妈,我愿爱她胜过你,但是你能将你的仁慈分一点给我的爱么?
那一天,她闭眼之间,宛似看见上祖的注定。
1
初年市。深水街。
心城在陆咏之家的门外,徘徊了好久,眼看着夜色又要沉浸下来,这屋子的门依然不为所动。
第一天,从家里打电话过来,一直没人接,连续十几个。后来以为是出门游玩去或者是有事,便跑去练琴,练到中午吃完饭,有些累了,便去睡了午觉。
下午的阳光刺眼,即使窗帘拉着也不能阻挡那些明媚的光。冬天就这样,雨是很少,有时阴有时晴,阴起来的时候寒风嗖嗖地,怪吓人的。一旦放晴,便是好多天的明媚,有时看见父亲在没有事做的周末,琴行交给员工或者大伯打理的时候,就会坐在阳台上,抒情地拉着二胡。那些熟悉的二胡曲,从小陪伴到大。大伯每个月总有几天会回来家里吃饭,只是每次都会啰啰嗦嗦好多话,有时抱怨菜太咸有时抱怨菜式不好吃,心城只是发现母亲也只是谦卑地应道,心城想起,以前在饭桌上,若是抱怨菜式不好之类的话,肯定少不了骂。他依然会说美景,不过没说上次的那档事了,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他父亲的样子,顺便说一些不中用的话,比如你头发不能太长,衣服不能太露,甚至能扯到他对美景一无所知的学习成绩上——而且还说“若是学不好,就别读了,早点出来打工帮爸爸”之类的话,心城很想笑,但是依然保持沉默。而父亲也唯唯诺诺地应着,说会管教好美景。可是也只见他叹了口气,像是众多的对子女管教无方的父亲一般。
而林美景对此都习以为常,并且练就了一套谦卑应答,背后却噘噘嘴的行为来。对于她,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从原来的期盼到后来的绝望,然后又是希望,又是期盼的,接着,那一天的巴掌完全掌灭了她对父亲所有的幻想。而小叔的一番话,不是对父亲的角色进行补充,而是进一步将美景推向自己的那个明媚角落,而父亲的角色,依然锁在那个阴暗的过去里。相反的,她对母亲,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愧疚,那种感觉,就像是寄生虫般的自卑心理。她这平淡又丰满的一生,像是吸收了母亲一辈子的福分而得来,而母亲,却永远地去了。留下的,只有枕边的一张照片。
你知道吗?妈妈,我的眉眼里,只有你,没有他。
不是我存心去拒绝,而是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以前他为了你而没有容下我,现在他为了空白的上半生,而没有接受我。这样的笑话,不是命运给的,而是他孤注一掷的情感付出。他只配给你爱,而不配给我。
心城第二天依然打电话去,还是没人接听,心烦意乱地就出了门。可是站在陆咏之家门口的时候,除了紧紧关住的门窗外,别无其他。他站在房子外面,用手机打屋内的电话,电话一直响着,但却无人接。他站了一两个小时,依然没人会来,屋里也没人走动的身影。
第三天,依旧如此,无聊的时候,就走回家去,练琴看琴谱,但是身在钢琴前面,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他也跑去问姐姐,因为知道她和咏之的哥哥认识,但是她也不知道。除了觉得奇怪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了。第三天晚上,心城梦见咏之,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但是只有声音,他摸遍了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找到她,都不能摸到一点关于人的皮肤质感的东西。他坐在以梦为中心的空地里,莫名其妙地,心就空了起来。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半夜的空气,很冷很冷,他翻了个身,继续睡。梦里都是陆咏之,从来没有如此想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突兀地消失。不过,林喜然,他突然想起那一年突然消失的林喜然,那么,陆咏之也会这样么?他再翻了一个身,然后想着陆咏之那张一害羞就会红起来的脸,缓缓地睡着了。
梦里有光,鱼鳞透着光,刺破水面。
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昨晚没有关严的窗帘打到自己的脸上,随着微风晃来晃去。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打完电话的时候,依然深深地失落。在床上挣扎了几下,依然还是“例行公事”——洗刷完毕后就往咏之家跑。路过阳台的时候,看见比自己还早起床的姐姐捧着英文书在大声地念出声来,耳里还塞着放着英语磁带的随身听(前段时间,在饭桌上他有跟爸爸提过要买随身听的这个要求,当时爸爸就应承了她,看来自己也可以要一部来听音乐,心城想。),她读书成绩一向很好,特别是双文——英文和语文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所以英文老师也特别喜欢她。这些都是,顺着爸爸和妈妈的口听来的,他和姐姐极少谈论各自的成绩问题。
心城站在门口,失落的心情依然涨满了心口。除了失落,其实还有害怕,童年时,失去林喜然,这次,少年时又要失去陆咏之了么?总觉得这些相遇就像可遇不可求的湖水,除了清澈还要容得下自己,其实很不易。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门,转眼又看看这两天看了无数次的景色,这一条街道,每天都走,但是在这个角度看出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起来,就像是过江之鲫,日光之下,浑身闪着彩色的光。
2
而此时坐在火车上赶回初年市的陆咏之,从清晨的光里醒过来,梦里,她对心城说,好久不见。
其实不过几天而已。她睁开眼睛,看见此刻陆陆呆呆地看着窗外,母亲已经在下铺收拾东西,大概是差不多要到初年市了。
“哥哥!你想家了么?”
“还好!”
咏之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或许之前六六的缺失,对他的影响重大。而如今父亲的离去,更是一种莫大的缺失吧!即使表面不想承认,但是横越于内心的缺失感,是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对咏之来说,这种感觉更是明显,像一颗巨石堵在澎湃的胸口,任再怎么的平静安抚都回转不过来。
她突然想起心城,就像他突兀的在刚才悲伤的梦里出现一般,此时的脑子里轻轻地,探出他的身影来。这会她才想起几天没和心城联系了,应当都很想念自己了吧!她满腹心思地想,但是又不敢肯定。适逢春节时期,火车上喧喧嚷嚷的人群,到了早上时分更是如此。咏之轻声叫了下母亲,跟母亲要了手机,然后母亲看着她,并没有多问。只是陆陆转过身来,问要打给谁。
“打、打给心城。”陆咏之在脑子里搜索那几个数字的组合,其实她记住的,只不过是他家里的电话。
“林美景的弟弟么?”陆陆问。
她点了点头,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反正他和心城的姐姐认识是早已经知道的事。
只是电话响了四五声,还没有人接,咏之正欲挂掉的时候,才听见美景的声音,慵懒地问,“你好,请问找谁?”
“心城在吗?”她的声音小小的,脸颊却不知所措地红了起来。
“你是咏之?”大约也听出她的声音来了,然后又不等咏之回答便说,“心城出去了,这几天老是出去,他很担心你,那天还问你去哪里了?你哥哥呢?怎么也是几天没见了,赵季桀也在找他。”
“噢!回去再说,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咏之落寞地,想要将电话挂断,却听到美景大声地说,“心城的手机,你记着。”然后便在咏之的手忙脚乱之下念出那串数字,咏之念出来,示意要陆陆帮忙记住,陆陆点了下头,然后飞快地拿起旁边包包里的笔记下。
“记了么?”
“嗯!记了!”
“那我出去了,有点事。对了,你哥哥在吧?跟你哥哥说一下,季桀在找他,没什么事我先叫他别担心了。”
“嗯!”
“那我先出去了,拜拜!”她飞快地挂掉电话,然后再一次打开门,走了出去,之前是准备要出去的了。但是关上门走了两步就听到电话响,于是就重新开门再接下电话。
跟赵季桀约了出门逛花市。
腊月二十七了,初年市的到处都是一派闹哄哄的气象。
季桀依然神色沉重地站在那里,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刚才从陆陆家出来,他还没消息。”他皱着眉,看得出很烦恼,不等美景开口又说,“你弟弟也在那里。”
林美景此时暗地里只是潜意识地说了一句——“两个痴心的男人。”——但是这样想了之后,又觉得不对劲,说是林心城为了陆咏之,那赵季桀对陆陆是怎样?她晃了晃头,然后说,“刚才陆咏之打电话到我家了,找心城,心城不在家。”
“啊!那她有没有说她哥哥?”
“都在一起吧!问她什么事,她说回来再说。应该是没什么事了。”林美景看着赵季桀说,此时他依然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在沉思着些什么?
“为什么都不打个电话给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电话,猪头。”嘴巴里呢喃着,美景确实一声都听不到,只见他嘴巴动来动去。
“那?还去不去花市?”许久之后,边走边想的赵季桀突然问。
“为什么不去?”林美景疑惑地问。
“陆陆不是要回来了么?”他睁着大眼睛跟美景说。
“我有这样说么?我只是说咏之打电话回来了,然后说具体的事情回来再说。”
“噢!那你记得刚才她打来的电话么?”
“没留意,我赶着出门呢,大少爷!你催得那么急。”林美景说完还瞄了他一眼,以示鄙视。
“那、我们去你家吧!”
“你是想去看电话吧?” 果然是么?果然陆陆消失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插个空,叫你出来逛花市,这会还给一个电话给折腾了。
“不是啦!花市等下去,我都没去过你家,去看看嘛!”这是口是心非的最佳证明么?可是如果直接说,当下面子也搁置不下,不过,说是“担心朋友”之类的话,应当也不过分吧!赵季桀心思百转千回,偷偷看着林美景的脸色。真够吓人的,比生气起来还吓人,那张脸,像是从冰箱的急冻室里拿出来的冰鲜鸡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解释等于掩饰。”林美景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往回走。
边走他还边唠叨着说,“我是真的没去过你家啦!带我去看看都不肯,真是的。”
“我是看我小叔小婶,还有那个老头子都不在家,才带你去的,就一会,看完电话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