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天才!”
半个月后慕阳刚从浸过肩膀的药缸里醒来,脸上纱布还未及摘除,宁笏就泥菩萨似的站在缸前横眼望着她。“你脑袋是让驴踢了还是被门给夹了?居然以为我爹救你是为了让你嫁给她!你去问问天底下哪个当师父会这么做?如果有,那人简直禽兽不如!”
慕阳整个头脸被绑成了棕子,面上所有肌肉都动弹不得,只留了眼睛和鼻孔,面对他这样的指责也实在无计可施。
凭良心说,宁笏本来不是这么口不择言的人,以前说话还挺有尊卑,现在这么激动也实在怪不得他。那天在小屋里听完她的请求,宁笏当场吐血三升,连宁师父鼻孔里都立即冒出了茶叶沫子。让他们父子这么激动实在令她心下不安,她再三保证,她绝不会是对待丈夫和继子不公的黑心女人,所以宁师父和宁笏都尽可以放心,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得让她见到君淳之后再嫁,否则她死不瞑目。谁知道宁师父一句话立即把她打击得恨不能碰壁而死:“谁要是肯娶你,我就把笏儿奉送给你当陪嫁!”
她虽然才十六岁,但也是个要面子的人。被宁师父这么一拒绝,她简直已没了脸面。
宁师父说:“好吧,你没脸了,我就给你再补张脸!”
慕阳以为他吓唬她,吃了他一碗药,人就已经四肢无力动弹不得。直到他拿着把刀在她脸上摆弄了一整天,才终于拿纱布把她整颗头包缠了起来,然后整个人丢进药缸里。
根据宁师父的说法,宝庆公主已经死了,世上将再也没有这个人,她顶着这副面容出去着实吓人。但又不能从此不让她见人,于是只好给她换张脸,也就是在她本来五官上做些微调,以便于欺世盗名——嗯,便于掩人耳目。宁师父的医术了得,半个月时间一到,便大功告成。
至于为什么她为什么会中毒而未死,宁师父的推测是这样的:“皇后下的本是剧毒,但又刚好与人参药性相克,一毒一补之下堵塞了你血脉,于是你处于休克状态,而并没有真死。加上你父皇又在你舌尖放置了护心珠,又保得你心肺齐全,我赶到及时,自然就没有死。”
“那为什么我不能回宫?”
宁师父反问:“你想回吗?”
她想了想,摇头:“不想。其实我当初压根就不想回宫。”
“那就是了!”宁师父一边配药末,一边说:“你不想回去,就必须换面容。不但换面容,你还得改名字。”
“可是我要是换了面容,君淳就认不出我来了。”她还是忘不了他。
宁子都想了一下,“他爱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五官,下次看到他,你再想办法让他喜欢上你就是。”
慕阳想了想心觉有理,便欣然同意。
动刀之后慕阳陷入一片迷糊,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这两天昏睡当中脸上各处隐隐作痛,又醒不来,等到她以为自己就快要被宁笏碎碎念唠叨死的时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宁笏与半个月前没什么不同,但他眼里反射出来的自己却太不同了,她整个头成了个颗白色的球,当中两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跟集市卖的木偶疑似。
宁笏左手拿着剪刀,右手拿着湿布,显然是被突然睁开眼的她吓到,剩下半截话咽在喉咙里,一副呆相。慕阳扬首示意,他哦了声,回神举起剪刀:“据说今天可以帮你拆纱布了,我来帮你。”慕阳遂抬头,没片刻,层层叠叠的纱布已彻底清除干净。
宁笏盯着她的脸发呆,她摸了摸自己,只觉得触感有什么不同,又说不上什么来。
“你这个样子,我得努力适应。”
慕阳爬出药缸,拖着满身湿漉漉的衣服,到铜镜前一照,面前这张脸竟有七分不认识。
“君淳看到我,一定认不出我来。”
“那不是很好么?这样还更好算计他。”宁笏意兴阑珊。
慕阳抚着下巴叹气:“我希望他最好忘记了我从前的样子。”
宁笏嗤道:“女人就是这么奇怪,一面希望男人记住自己所有时候的样子,一面又希望自己在他们眼里永远完美。”
慕阳道:“所以说你是个小孩子,连这个都不懂。”
宁师父给慕阳新取名叫宁禅,由此可见他中了不能和尚的毒有多深了。慕阳也曾抗议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像个女孩子,将来只怕会产生误会,宁师父说:“众生平等,男女有什么分别?”慕阳也只得无语接受。
对于她的新五官宁师父感到十分满意,还曾专门邀请不能和尚来寺观看,不能跟慕阳和宁笏从来只有一句话说:那就是“阿弥陀佛”,偶尔加一句“善哉”,可算是额外馈赠。那天见了慕阳,这和尚居然盯着她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捏着念珠唱了声法号。
慕阳从来不觉得现在的模样会比从前还要令人惊艳,楚宫里的端妃当初艳绝天下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慕阳本来的相貌与母亲就有八九分相似。六根应该清净了的不能居然会对着现在的她出神,这要么说明他的品位很有问题,要么就说明他终于被宁师父缠得动了凡心——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能年纪与宁师父不相上下,正值壮年,面对一个年轻女子,很难排除他有按捺不住欲望的可能。
这不是慕阳给自己脸上贴金,说真的她并不是特别在意皮相之说,不然她也不会同意宁师父给她整容,实在是宁笏在山下学厨的那些日子,为了给她排遣寂寞,带回了无数话本给她所致。话本小说里各种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就不说了,其中也不乏男欢女爱之描绘,像她这种天赋异禀人士,自然能融会贯通。想那不能虽然出家多年,也逃不过是个男人的事实。
宁师父让宁笏备了一壶香茶,留不能夜谈。
两个人面对面坐定,慕阳与宁笏坐在门口烧水。不能往慕阳脸上扫了眼,道了声阿弥陀佛,说:“再过两个月便是‘她’的祭日,日前小僧路经魏国,听说魏皇曾让三皇子前去祭陵,二皇子反在魏都留守,你却把她面容修整如此,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