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鹤先生之所以被称为驭鹤先生,并不是因为宁子都这个人特别会教引仙鹤,是个驯禽师,它的本意是指一个人若能够连仙鹤这样的仙物都能驾驭,那么也就离飞升不远了。这个雅号其实是宁子都宁师父自己取的,他非僧非道,更不指望变成什么神仙,他所谓的“飞升”其实也就是灵魂与精神能够超然度外的意思。
白眉山是宁家祖辈的居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家的祖师开始占山为王,后来其中某个祖先竟然半路顿悟,觉得打家劫舍这样的事情终归不是扬名之道,于是毅然背井离乡去了远方拜师学医,最后居然进了太医院混了个官职。后来宁家子弟们纷纷效行,四面八方前去求学各种技艺,经过几辈的开枝散叶又枝凋叶落,渐渐地庞大的宁家只剩下一代单传。但祖辈们所拥有的技艺却全部集中在了后辈身上,于是乎到了宁师父这一代,简直已经可以当做一本活的百科全书了。
宁家祖上的意思是,不管后辈们继承不继承,每一代宁家的当家人都得新学一样本事,以扩大宁家学问范围。可是数百年来世上的东西祖先们都学得差不多了,宁师父的叔公居然连编草鞋都已经学过,又还有什么可让宁子都奋发的!然而自从遇见了不能和尚,宁师父就似乎从迷茫的人生里找到了方向,开始与他参学禅道。
学禅之后的宁师父果然比从前深刻了许多,比如他从前看见一只烧鸡就是烧鸡,如今看见烧鸡,他会发出“此鸡被烧之前究竟有没想过自己的死法呢”之类感慨,接而从鸡的角度来阐述人性的恶劣,以及做为一只鸡,它对于命运是何等的无奈和悲哀。
这种变化令慕阳和宁笏感到十分恐怖,禅道的魔力令他们根本招架不住,在他们看来,所谓禅道就是能令一个正常的美男子变成走火入魔的邪教组织,而不能和尚就是那个邪教头子。不过好在宁师父犯魔怔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情况下还很通情理,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现在铅华洗尽的慕阳闭着两只眼躺在竹楼床上,宁笏抱着个苍蝇拍站在旁边,看宁子都翻她的眼皮。
“这都服药四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醒?”宁笏问。“难道是我们赶路赶得太急,不小心拿被子把她勒死了?”
宁子都淡定地缩回手,说道:“她要是勒死了,我就把你活烤了。”
宁笏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我是你亲儿子!”
宁子都摆摆手,“我大义灭亲,佛祖不会怪罪我的。”
宁笏倒地吐血。
宁子都施施然坐到竹几后喝茶,才端了杯子,床上慕阳忍不住翻了个身,一手支着脑袋道:“宁笏你要是死了,宁师父还可以跟不能和尚生一个,所以你没什么了不起的。”话音未落,一杯茶砰啷掉在地上,把宁子都呛得前仰后合。宁笏上前替他顺背,接口说:“不能是男的,怎么能生孩子——啊呀!你醒了?!”
慕阳维持原来姿势不动,点了点头。“我怎么会在这里?”
宁笏跳起来,两步扑上前:“你被皇后下毒害死了,我跟我爹听说后就去相国寺把你偷了出来!然后发现你还有心跳,就随便弄了点丹药把你弄醒了!你现在怎么样?让我看看有没有呼吸?脉搏正常了没有?我在后山窖里给你留了七八只腊兔子,还准备给你寄到宫里去,没想到你现在又回来了,这真是像场梦一样啊!”
慕阳跳下地,走到宁子都面前,托腮道:“宁师父,这么说是你把我救活了?”
古言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宁师父救了她的命,不知道她该不该以身相许?按理说像他这么美的美人,嫁了也不吃亏,可是要是许给他的话,那君淳怎么办?君淳与她有着生死之约,而且才比她大几岁,是很可以与她白头到老的,而宁师父已经老了,再过二十年,她还美艳如花,他就有可能要老得死掉,认真算起来,这买卖并不很划得来。
这个问题再次促使她内心里左右为难,以致于连应该对于皇后之恶行、深宫之险恶感到悲愤一下都不曾有。她眼巴巴看着宁师父,心里矛盾极了。虽然宁师父已经老了,但是她毕竟是他救回来的,难道她真的可以罔顾恩重如山的师父,而忘恩负义与别的男人比翼双飞?
这要是换在十年前让她选择该多好啊,那时候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宁师父,可是现在,经过了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对他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审美疲劳,当初那些美丽的泡沫也全部都在日常之间一一破灭,她承认是她不对,她已经花心地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真是罪过。
她叹着气,看着对面这个比她大了二十三岁的美貇男人。
宁子都再博学多才,也猜不透她心里所想。他点头,说:“要是我和笏儿再去晚两天,你就死定了。”
慕阳再叹了口气。看来宁师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件事情,她就算想装糊涂也是不可能了。
唉,算了,谁让他是自己师父、而且又救了自己呢?虽然有负君淳,可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这样一来她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宁师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但她要是真嫁给了他,那宁笏就该算是她儿子了,那他岂不是该叫她娘?十五岁的宁笏叫十六岁的她为娘,这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她扭头往抱着苍蝇拍的宁笏望了一眼,虽然比她小了一岁,可是宁笏个头已经明显比她高了,要是他们俩一起走出去,别人会不会把她当成看中他们家家产而盲目下嫁的庸俗少女?这种误解可是很影响她口碑的!
世人若是将她传得十分不堪,将来要是见了君淳,她有什么脸面跟他叙旧?
“那个,”她清了清嗓子,满为难地绞起了耳边一缕碎发,看着宁子都:“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宁子都喝着茶:“何事?”
“如果你万一一定要我嫁给你,你能不能等我见过君淳一面再说?”
“砰啷!……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