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萱恩宫的路上,皇帝看见两旁的杜鹃花看得很好,有粉白的,有嫣红的,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在大片的绿叶烘托下,灿灿一片春光。他又想起去年的春天,夜晚下着雨,他给追逐得无路可逃,那一双晶亮的眸子起先也是一阵惊慌,随后便镇定下来,向他指着床下。他蜷缩在那床下,丝滑的床单垂了下来,那上面画着一朵朵素白的梅花,好一个清平世界。上面睡着林家小姐,他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香喘微微,到底有些急促。他便想着,这一生,如有机会,我让一生平安快乐,永不惊慌。
“我并没存着施恩的念头,壮士自不必报答。”那样脆生生的声音,多么的好听,好像一颗颗珍珠落在玉盘里,煞是清脆。他从没听到如此娇贵,如此坦荡的声音,看到过如此清华的神情,仿佛无论什么,在她眼中皆如尘土,她半点都瞧不上眼似的。在这个女子面前,他的所有骄傲全部瓦解,他第一次,是希望那样全心全意的讨人喜欢。
他转身向李春道:“林大人那里怎么说?”
李春恭敬道:“林大人说,自己和那个,那个景柏是姻亲,也是有罪的,能够做一个老百姓就是幸运了,皇上赐于他高官厚禄,他是万万不敢的。”
李春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看着皇帝脸色。他知道皇帝的性子是最暴烈的,免不了一阵大怒。偏偏皇帝听了,脸色很平和,只是说:“既然林大人有归隐田园之意,我看也很好,就尊重他的意思,赐黄金千两,丝帛百斤,珠宝十箱,大宅一座。”
李春只是称是,不知这林大人运气怎么这般好?难道对皇上有过十分大的恩惠不成?但林大人素来老成持重,最是好好先生,从不曾卷入什么朋党之争,也没和宫里的人有任何接触,这样从天而降的好福气不知从哪儿来。
皇帝迟疑了片刻,又道:“林家小姐见到了没有?”
李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帝是看上了林家小姐!林家小姐肤如凝脂,花容月貌,果然是极美的一个美人儿。但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和她有旧识的?李春把疑问放在肚子里,道:“接旨的时候林大人一家都跪在厅中,林家小姐安静柔顺,很有大家风范。”
皇帝点了点头,用手拔弄着一朵杜鹃花,很有兴致的凑近闻了闻,微笑道:“是极好的一个人。”
李春偷看皇帝的脸色,从没这样的温柔婉和,仿佛春风拂过,连眼中都有了亮色。也不知他说的极好的一个人是林大人还是林小姐,反正他们父女,谁好了都是好的。
边说边走,萱恩宫很快的就到了。但见正午的阳光照在萱恩宫殿顶的凤凰上,宁静而温暖。萱恩宫外表颇为素朴,暗红色的宫墙已现斑驳,因为太后俭约,所以总不许着粉刷,倒增加了古旧之态。皇帝走进去,瞧见牡丹灼灼的开放着,心中又是一动。
太后见了皇帝进来,很是高兴。她知道皇帝的性子,虽是偏执暴躁,但极是孝顺。忙命宫女端上水晶糕让皇帝品尝。慕容权尝了一口,道:“味道很是不错。”
太后叹道:“今天咱娘俩能在这萱恩宫静静的坐着,说着话,对于我来说,这宁静的时分真像做梦一般。回想着以前在冷宫的日子,那一刻刻,不知怎么捱过来的?连太阳都看不见,人家说看着日光照在墙上的影子也能计算着时间,我却是一日一日的阴冷黑暗,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总想着这辈子是完了,心里只是牵挂着你,别的也没有指望了,想就在临死前咱娘俩见上一面就是好的,没想到还能够有这样的日子。”
慕容权见太后消瘦憔悴了很多,想到以前母后是那样丰腴美丽,这些年也给折磨得不像样子,心中恨极,就把桌子重重的击了一下。宫女太监都给吓着了,立刻都跪了下来,太后忙温声命他们起来,轻声埋怨道:“权儿,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权道:“我想起丽妃这个贱人,心里就恨极了!大哥哥是怎么死的?她自己涂了桂花油,到了花园里,招蜂引蝶的,却让大哥哥为她赶走蜜蜂。还故意的让父皇看见,说大哥哥勾引她。大哥哥百口莫辩,只能自裁了事。大哥哥那样温厚宽仁的一个人,就让这贱人给生生的害死了!大哥哥是我的亲哥哥,从小就对我很是爱护。本来已经是钦定的太子,就让这贱人给害了!”
太后一听到慕容权说起大儿子,就悲从心起,哭出声来。慕容权见到母后流泪,就如童年时一样,一见到母亲流泪,就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收敛性子温顺听话才能让母亲一笑。他忙柔声安慰母亲:“母后放心,那贱人已让我杀了,也是报了仇了。”
太后好一会儿才收住悲声,拭泪道:“你大哥哥的灵位进了华严寺吗?”
慕容权忙道:“已经供上了,高僧日夜祈福,想必大哥哥早已脱离苦海了。”
太后心中又是一酸,太子童年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样乖巧听话的一个孩童,知道她爱桃花,年年桃花开了都记着为她折了插在瓶中。桃花娇艳,太子小手如玉,巴巴的捧进来,连叫着:“母后,母后。”不妨绊了一跤,却还护着怀中的桃花。这孩子心肠仁厚,实在是做国君的种子。权儿虽好,但从小就任性使气,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还是至性至情的孩子,一定要皇后贤惠温顺,端庄知礼,方能时时的劝解着,于国于家都好。
太后喝了一口香茶,叹口气道:“丽妃初进宫时虽然脾气骄悍了一点,但还是懂规矩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那样?也是怪你父皇太宠她,所以敢做那伤天害理毒害太子的事。可见一个做君王的,切不可有专房之宠。唉,她死了并不可惜。但是,权儿,鸿儿毕竟是你弟弟,虽是丽妃所生,但,也是你父皇的骨血。他小时候,还是很依恋你的。我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还是很天真的一个孩子。哎,怎么也觉得鸿儿不是一个坏孩子。我也很心痛他。”太后顿了顿,到底没把“手足相残”四个字说出来。
慕容权默默的呆了很久,方道:“母后,我怎么处置他?一国何容二君?”
太后也是默默无言,手中的香茶都冷了,方才叹道:“也是他母妃害了他。逍遥的做个王爷有何不好?非得觊觎着皇位,鸿儿这孩子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嫡出,无论如何也不能立为太子。这丽妃仗着你父皇宠爱,就作这非分之想。到底是害了自己也害了鸿儿,红颜祸水哪!”
太后又道:“权儿,如今你登上了皇位,还是要早选六宫为好。特别是中宫之位,母仪天下,万万要一位稳重贤淑出身名门的淑女才好,你心中可有人选?”
慕容权并不回答,只是闲闲的吃着水晶糕,那是糯米里面夹了玫瑰馅,晶莹如雪,点着透红的一抹,很是娇艳。他慢慢的咀嚼着,太后很是纳闷,慕容权的性子一向急得很,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养光韬晦只笑不说的功夫?她倒是有些急了,笑道:“莫非权儿已经有了中意的淑女?”
慕容权亦笑道:“母后,您瞧我身上少了什么没有?”